第二十九章 再遇(1)

謝昌雲要通了電話剛一開口,那邊梁孝成就如遇救星般的喊道:“謝公子,可等到你的電話了,不然我就要直接到東吳大學找你去了!我們家二先生接到我去的信以後馬上就來了電報,問你還在不在上海?我說事先約好由你主動來找我的,可二先生還是幾乎一天一個電報來詢問,最後一個電報說當天就要從廣州坐船啟程來上海了。這下好了,算時間二先生明天中午就要到,謝公子,明天要不要我叫車去接你?”

廖廣澤對自己遞出的試探回應這麽急切,謝昌雲倒有些始料未及。他略一思索後就對梁孝成道:“不用麻煩了,明天下午下了課我再給你打個電話,如果廖將軍已經到了我自己過去就行。”

在三十年代初的上海,小轎車還為數不多,不少有錢的商賈,也隻是養著或是長包一輛黃包車,謝昌雲估計一個外派的商業機構也不可能有專車,用車還得臨時去借,所以就謝絕了梁孝成的好意。

梁孝成好像聽出了謝昌雲的意思,於是便解釋道:“謝公子不必擔心,和我們關係很好的一個美國人由於生意不好做就回國去了,他的住所和汽車都便宜賣給了我們。汽車本來是準備運到廣州去的,由於二先生要來就暫時留下了。明天接了二先生以後我就帶車來接謝公子。”

謝昌雲聽了後便同意了,然後就在校園裏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考慮起了明天與廖廣澤見麵的事。

謝昌雲分析廖廣澤此次匆忙前來無非是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想報仇,但這種可能性似乎不大,因為梁孝成去信時不可能不把認識的經過說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廖廣澤絕不敢冒然輕動。

那麽,剩下的一個可能就是廖廣澤想誠心和自己交好了,這與廖廣澤當初的承諾倒有些相符,隻不過這樣著急,肯定不會隻是為了兌現那十萬塊銀元那麽簡單,其中必有其它的考慮。會是什麽方麵的呢?謝昌雲一時也判斷不出,隻得決定明天先見了麵再說。不過去之前必要的防範還是要做的。

正當謝昌雲想好了後站起身準備圖書館去時,就聽一個悅耳的女聲叫道:“那個男同學,你請站一下!”

謝昌雲聽著聲音有些耳熟,於是便站下回頭一看,卻一下愣住了。

原來七八米外站著的竟是一身女學生裝扮的何欣怡。

“謝昌雲,原來真的是你!你這身衣服一穿我差點都不敢認你了。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先已有所準備的何欣怡走上前首先發問。

“欣怡姐,沒想到是你。我現在在這裏上學的,你也是東吳大學的學生?”當初謝昌雲隻知道何欣怡在上大學,可並不知道在那所大學。

見謝昌雲開口還是叫“欣怡姐”,何欣怡也隨之改變了稱呼道:“謝小弟,你不是居無定所,而且還在找事情做,怎麽一下就變成東吳大學的學生了?”

謝昌雲聽問,便按事先編好的原因解釋道:“我本來就已經考上了東吳,隻是想著有時間先出去闖蕩一下,過一年再來上學,誰知到了南京以後就被父親的好友扣住送到這裏來了。唉!早知道我就換個地方去轉一轉,何苦到南京去自投羅網。”

“咯咯······!”一串開心的鶯笑後,何欣怡道:“小弟,我看你在火車上的那個樣子,還以為你對一切都有辦法應付,誰知還是被人製住了。對了,你在哪個係,來了多長時間了?”

“社會學係,來了十幾天了。欣怡姐在哪個係,我怎麽一直沒碰到過你?”

“國文係新聞專業。東吳這麽多學生,我又不住校,哪裏就那麽好遇上?今天要不是課程臨時取消了,借著等車的時間到這裏來散散心,我們還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再見到呢!你在南京時怎麽不去找我們呢?你不知道,雅君等你不來,一直罵你罵了好幾天,回上海以後還總說起你。還有,我們把在火車上遇到你的事情一說,我舅舅和陳緒的叔叔都想見見識你一下,可根本就沒地方去找你。小弟,你可真把人急死了!”

“欣怡姐,我一到南京那個伯父家就被變相軟禁了十天,就是偶爾出門也有人跟著,哪裏還能出去找你們?”

“呦!我倒把這個給忘記了。不過今天可沒有人管著你了吧?等一會兒接我的車來了,你不如就和我一起到我家去,雅君要是看到你來了一定會高興壞了。”一番對話之後,何欣怡終於說出了謝昌雲最擔心聽到的話。

“這······好吧!不過欣怡姐,你看我兩手空空,等會最好還是先找個地方買點東西帶上。”謝昌雲這次確實是沒有托詞了,即便是現編一個也會顯得很牽強,萬般無奈下隻得答應了何欣怡。

剛才還滿心高興的何欣怡,聽到謝昌雲要去買東西便立刻沉下臉祥怒道:“謝大天才,能請到你登門就不錯了,哪裏還敢收你的禮物?要買東西你就幹脆不要去了。”

“好、好!恭敬不如從命,我聽欣怡姐的。其實我也拿不出多少錢來,原來也隻打算給雅君買幾顆水果糖帶上。”謝昌雲說罷就衝著何欣怡做了個揖。

謝昌雲的誇張表演讓何欣怡幾乎笑彎了腰,喘過氣來之後就道:“小弟,你就裝吧!使勁的裝吧!最好說你饑一頓飽一頓,連今天得晚飯都沒有著落了。”

兩人正說笑中,就見何欣怡一指遠處道:“哎呦!車來了,小弟我們走吧!”

何家的司機見何欣怡帶了一個陌生男孩過來之後,便用審慎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謝昌雲,後見謝昌雲搶上一步熟練的給何欣怡打開了車門,等何欣怡坐進去之後關好門又繞到另一側上了車,便放下心開動了汽車就向校外駛去。

何家公館坐落在霞飛路,樓房和院落都很大,布置和陳設也相當整潔。由於已經知道了知道了何家不是一般人家,所以謝昌雲到來之後對此並沒有感到意外,而是落落大方的跟著何欣怡向樓內走去。

剛進樓下過廳,一個傭人打扮的中年婦女就迎了出來問道:“大小姐帶客人回來了?”

見何欣怡點了下頭,女傭人便拉開客廳的門把他們引了進去

何欣怡指著一個白色的沙發道:“小弟你坐,我去告訴我爸媽一聲。劉媽,給客人倒茶。”說完便邁著小快步走了出去。

而一個從院子裏跟進來的保鏢,這時卻站在了客廳門口緊盯著謝昌雲。

那個叫劉媽的傭人很快就端著一杯茶放到了謝昌雲麵前,謝昌雲剛點頭說了聲“謝謝!”就聽門外傳來了一片腳步聲,接著見保鏢一閃身,就見何欣怡和一對四五十歲夫婦模樣的人就出現在了客廳門口,謝昌雲便連忙的站起了身。

“謝小弟,這是我爸爸媽媽。爸、媽,這就是我和雅君跟你們提起過的謝昌雲。怎麽樣,是一表人才吧?”何欣怡的表情語氣就像是在自賣自誇。

“伯父伯母好!這麽冒昧的來打攪你們實在是不好意思。伯父伯母請先坐!”雖然看出了何欣怡在父母麵前極隨意,但謝昌雲表現得還是中規中矩。

“嗯!你就是欣怡她們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男孩?看著還有些禮教。你也坐下說話吧!”何欣怡的父親何其軒坐下後仍在觀察著謝昌雲,語氣也有些不冷不熱。顯然連續兩次的巧遇讓他心存疑惑。

謝昌雲看出了何其軒的謹慎,想想反正自己也是被何欣怡臨時起意抓來的,應付一下就走路了事,沒必要那麽拘謹自己,於是說了聲“謝謝先生和夫人”後便又坐回了原處,接著又道:“先生和夫人有話就請問,晚輩照實回答便是。”

謝昌雲的話說得那麽直接了當,而且把一開始的“伯父伯母”也改稱了“先生夫人”,這倒讓何其軒一下愣住了,本來想問的話反而卻不知怎麽開口了。

而何欣怡從一坐下開始就根本不管這邊怎麽鬥嘴,而是趴在母親張湘茵耳邊笑嘻嘻的說了一陣悄悄話。

張湘茵聽了一笑,用手指在何欣怡的額頭上按了一下,然後側過身衝著保鏢一點頭,那個保鏢便立刻離開了。

“昌雲,我這麽稱呼你不介意吧?”張湘茵以緩慢親切的問話打破了一時的僵局。

“夫人抬愛,我很高興您這樣叫我。”對和藹端莊的張湘茵,謝昌雲確實不好駁她的麵子。

“昌雲,我聽欣怡說你現在也在東吳大學讀書。像你這個年紀能考上大學,一定是從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你自己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吃了不少的苦吧?”張湘茵的話看似充滿關心,實際上是已經開始在試探謝昌雲的底細了。

謝昌雲當然清楚張湘茵問話的目的,於是便回道:“伯母說得很對。我父親當過晚清的秀才,從小就很注意對我的教育,我自己對讀書也一直很感興趣,對事情的領悟也比較快,而且後來又有機會受教於一位飽學之士,讓我從他那裏受到了更多的啟迪。”

“你父親這點做得很對,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遠見的人。他現在在做什麽呢?”張湘茵終於點到了正題。

“我父親到現在為止還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我的家境也不寬裕。我能來上海讀書,除了我自身的成績很好以外,主要還是得益於我父親的昔日好友、現在國民政府財政部的王如中伯父的鼎力相助,有一些具體的事都是上海的黃暨祥先生幫著辦理的。”謝昌雲知道有些事何家遲早會打聽出來,還不如現在明說了也幹脆一些。

“哦?是財政部王次長和黃特派員嗎?”一直在注意聽著夫人與謝昌雲談話的何其軒立刻坐直了身體。

在母親身旁的何欣怡,聽到謝昌雲表白自己是出身於一個普通教書先生家庭,不由也瞪圓了眼睛。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謝昌雲衝著何其軒點點頭道:“正是他們兩位。我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王伯父出的,我穿的這身衣服也是在南京時他給我買的。我到上海的那天,黃先生不但親自到火車站接我,晚上還在百樂門設了宴席,第二天又派人把我送到學校辦妥了所有手續。”

聽到這裏,何其軒夫婦反倒放了心。

如謝昌雲所言是實,那麽對他就根本無須防範了。至於父親是什麽教書先生也不重要,這又不是選女婿!何況這孩子這個年齡就考上了大學,以前所談的一些見解據說連張靜江都引起了重視,而且為人誠實、模樣也讓人看著就喜歡,與女兒們交往做個朋友倒也不錯。更主要的是,他的身後站著的可是宋子文的左膀右臂。這點就是很多豪門子弟也不及。

何其軒夫婦細細一想才發現,在謝昌雲身上竟然匯集了這麽多的優勢,態度也就變得親熱了許多。

張湘茵扭頭朝外喊道:“劉媽!”

在客廳外候著的劉媽立刻站在了門口。

“劉媽,你去拿些點心來給先昌雲墊補一下,另外吩咐廚房加幾道菜。昌雲,你今天就留在這裏吃晚飯。”

為了避免讓人感覺到勢利,張湘茵剛說完,何其軒也接著主動解釋道:“昌雲,現在的世道很複雜,而你又出現的很突然,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防,這點還希望你不要見怪。再往後你就隻管隨意一些。”

謝昌雲如實道:“對我這樣一個陌生人,先生和夫人有所提防並不為奇。其實我今天也是一點準備沒有就被欣怡姐給硬抓來的,在這裏並沒有打算坐多長時間,我的經曆也沒有對你們全部說完,剛才所講的一些;也是為了解除由於我沒事找事給先生和夫人帶來的擔憂。夫人也不必準備點心飯菜了,我這就走,以後也再不會給先生和夫人平添麻煩了。”

說完,謝昌雲就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