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南京(2)

財政部招待所環境雖然不錯,但其中的陳設也就是一般水平。這因為外省來財政部辦事的那些大員都有自己的去處,隻有那些一般官員或節儉的人才住在這裏,所以沒有必要費大力氣進行裝修。正因為這樣,財政部的高官平常也難得來一趟。今天王次長的突然駕到,讓招待所上下很是忙亂了一陣,最後把謝昌雲安排在了一個陳設俱全、寬敞明亮的單間裏。

要按謝昌雲的意思倒不需要那麽講究,隨便有個睡覺的地方就可以了,可是次長大人親自送來的客人如果安排的太差,這無疑等於打了次長大人的臉,所以謝昌雲也就客隨主便了。

王如中再次注意到了謝昌雲走進房間之後並沒有任何詫異,而是很自然的摘下挎包掛在了衣架上,然後就端坐在了自己對麵的另一個單人竹椅上。

“昌雲,你在家裏還讀書嗎?”由於謝昌雲一直沒有提及自己的事,所以王如中便主動的問起,同時他也想釋解一下心中的疑惑。

“伯父,三年以前我就沒有跟著學堂念書了,平常都是靠父親指點自己學習,自然、政治、經濟、文學、甚至是軍事方麵的書都看一些。”謝昌雲給自己做了鋪墊。

“哦!你在匪區還能看到這些書?”

“伯父恕我直言!您說的‘匪區’可是我的家呀!所以對您‘匪區’的這種稱呼我一下還不能接受。”

“咳咳!”王如中有些尷尬的道:“習慣了!習慣了!我們就叫‘共區’好了。昌雲,看來你還是受了共產黨一些影響。”

“影響肯定是有的。而且我還當了幾個月的紅軍,隻是現在離開了。就在當紅軍的這幾個月裏,我看的書要比任何時候都多,收獲也特別大。”謝昌雲打定了主意,對王如中要麽是不說,要麽就是實話實說。

“你還當過紅軍?”王如中忽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謝昌雲卻淡淡的道:“伯父請寬心,紅軍裏大部分都是本分的農民,除了打仗勇敢以外,平時都是很樸實的,閑下來的時候還得幫老百姓種地、蓋房、砍柴跳水、打掃院子,我在紅軍隊伍裏也受到了他們不少的幫助照顧。”

“昌雲,你去當紅軍玉璞兄同意嗎?”王如中又重新坐了下來。

“同意。如果是沒有什麽特殊問題的家庭,像我這麽大的青少年都要選擇一項事情做。我姐就在縣蘇維埃工作,我弟弟也參加了少共隊,父親還經常幫蘇維埃做一些抄錄的事。”謝昌雲幹脆徹底說開了。

“這麽說你們一家都被赤化了?要不就是被逼迫。”王如中不敢相信謝茂學一家都在為共產黨做事。

“伯父不能這樣斷言。這也是受環境所染,雖然有生存所需,但自願的成分要更大一些。就像您在南京為國民黨做事一樣,我也沒有認為有什麽可奇怪的。在我眼裏是非的標準隻有一個,就是誰能實實在在的為老百姓做事。不過也請伯父放心,我這次來沒有受任何人的差遣,純屬是想見換個環境,見一下世麵和學一些知識,從更廣泛的角度了解我們中國,以便我能盡早的確定將來的人生道路。”

“賢侄,你的誌向雖然不小,但就怕誤入歧途或錯過良機。想玉璞兄當年才學誌向遠在我之上,與他相處幾年使我受益匪淺。特別是我因家中突然破敗而險些頹廢,幸虧玉璞兄不時激勵和資助,我方能堅持了學業,所以他雖小我幾月,但我始終是以兄相稱。可惜時運不濟,玉璞兄受家庭牽累而一誤再誤,否則何以至今仍屈人籬下。如今能讓你千裏來尋我,可見玉璞兄當年之誌尚未完全泯滅,這也使我為能有機會助你一臂之力、代玉璞兄實現平生夙願而甚感欣慰。你對共黨有你的看法我可以不計較,但是這裏畢竟視共黨為異類,所以你切不可對別人提起你當過紅軍的事,也不能與任何共黨或激進分子往來,以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這也是王如中在婉轉的警告和勸誡謝昌雲了。

謝昌雲欠身道:“伯父訓示我一定謹記,說話做事絕不殃及任何人。”

王如中見謝昌雲如此明事理,遂放緩語氣又問道:“昌雲,看你頗有主見,伯父想先聽一聽你的打算,以便忙你細致籌劃。”

謝昌雲道:“伯父,我的想法並不複雜,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上大學,最好是到上海去上。因為上海的條件比南京要寬鬆一些,同時所見的世麵也要更大一些。”

上大學是謝昌雲整個計劃中的重要一步,否則今後自己的超常表現就無從解釋了。

王如中驚訝道:“昌雲,玉璞兄信中也提起了你要求學一事,我記得你今年剛好是虛歲十七,原先以為你最多隻會要求上中學,誰想你一下就想上大學!這······這是不是有點不務實際了?何況大學都是考入的,現在也不是考試的時間。”

謝昌雲卻充滿自信的道:“伯父,我相信如果要是進行一次臨時考試的話,沒有一個大學會會把我拒之門外,伯父如果不信可托人一試。隻是我原來的履曆還要煩勞伯父費心了。”

王如中道:“履曆倒是小事一件,即便你不上大學我也要考慮。隻是你確實能應對的了大學的測試嗎?”

謝昌雲道:“伯父可先拿幾份試卷來一試就知。不論哪一門即便是超出範圍也可以。”

“好!隻要賢侄能通過考試,諸事都包在我身上了,賢侄耐心等待既可。”王如中之同意這樣做,也是想了解一下這個侄子的功底究竟如何。其實對一些有求於財政部的公立大學來說,堂堂財政部次長即便是安排一個成績很一般的插班生,也並非什麽難事。

又坐了一會之後,王如中喚進來了在走廊裏等候的張秘書,從他手裏接過一封銀元遞給謝昌雲道:“賢侄,我就不久留了,你先上澡堂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需要什麽你自己看著添置,招待所有什麽不周你也盡管明說。晚上我再給你接風。”

謝昌雲也沒推讓就將錢接了過來道:“謝謝伯父為我想得周全!”

王如中見謝昌雲並不做作,便微微的點了點頭。

除了老友之托萬不可推卻以外,王如中對這個後生晚輩也確實生出了不少好感,坐在車上他細細回想了一下,一上午時間謝昌雲的言行還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玉璞兄在那個僻壤紛亂之地竟能教育出這等出眾的後輩?真是屈才了!”王如中心中的不解與感慨同時而發!

又過了兩天,估摸謝昌雲也休息過來了,王如中就請來了幾個國立中央大學大學的老師,就在招待所的一間會議室裏對謝昌雲進行了測試。這些高中和少量大學的國文、數學、社會學、曆史地理、自然等科對謝昌雲來說太小兒科了,隻不過因不想過於張揚而不敢盡情發揮。

但即便這樣,謝昌雲做題的速度與答題的質量也讓那些來的人瞠目結舌,同時,經驗豐富的他們都看出這個少年刻意保留了實力。最後大家一起簽署了一份推薦書,認為謝昌雲完全具備任一所大學插班的條件。

讓張秘書代送客人後,王如中拍著謝昌雲的肩膀道:“昌雲賢侄,你讓伯父我說什麽好呢?一切依你所言辦理就是,我馬上就和上海的大學聯係。”

回到家中,王如中把那份推薦書放在了段世芬的麵前道:“你好好看一看這個,這是人家昌雲實實在在的本事。經我幾天的細細觀察,昌雲的人品才學在同輩人中都是出類拔萃的,人家就是不經過我,直接去叩大學的門也會搶著有人要。如果住在家裏,對思政和思雯他們是一個多好的表率。這下好了,他往上海一去隻怕是再難回頭登家門了!”

段世芬看過推薦書後頓時傻了眼。

本來應該是一個臉上極有光彩的事,可現在······連謝昌雲來過家裏的事,都不好意思在子女和外人麵前提及了!

謝昌雲在南京一住就是十天,除了王如中來看視過幾次並請吃了兩頓飯,張秘書投上司之所好也單獨請謝昌雲吃了一次南京板鴨,其餘每日三餐就都在招待所食堂就餐,雖無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但早上稀飯包子、麵條饅頭,午餐晚餐一葷一素外加幾樣自選小鹹菜,不知要比謝昌雲當紅軍時的紅米飯南瓜湯強了多少倍。再加上張秘書是辦油了差事的,那天除了給謝昌雲買來一套學生裝、一套西式小翻領外裝以及洗漱用品之外,還買了一雙皮鞋和一雙膠鞋,甚至內衣內褲也買了兩套。因此謝昌雲身上帶的五塊銀元和王如中後來給的那二十塊銀元,除了買了幾本書以外竟都沒有用出去。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謝昌雲自己不願輕易花錢。

待王如中安排好了一切,謝昌雲便準備離開南京去上海了。

要說王如中這個人對謝茂學這個布衣舊友真是夠傾心盡力的,不但給謝昌雲聯係好了上海東吳大學、把學費和食宿費一下就交到了寒假,還委托了財政部住上海特派員公署代為照顧謝昌雲,並派了一個職員專程陪同謝昌雲到上海,到招待所送行時又硬給了謝昌雲兩百塊銀元,以備他寒假萬一來不了南京時的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