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南京(1)

謝昌雲出了火車站以後很快就打聽到了財政部所在地,走了一段路以後又花了兩個銅板坐了一段黃包車,車夫便直接把他拉到了財政部的大門口。

“老先生,我想找王如中次長,煩老先生您給通報一聲。”財政部門口站著一個穿黑衣打綁腿的警察,旁邊門房的窗口裏坐著一個老者,謝昌雲便選擇了那位老者詢問。

老者聽問抬起頭扶了扶眼鏡,山下打量謝昌雲幾遍後便反問道:“你要找王次長?你是哪裏來的?”

謝昌雲回道:“我從外地剛到南京,王次長是家父的舊友,我是奉家父之命來拜見他。家父姓謝名諱茂學,煩勞老先生通報一聲,如果王次長不願見我,我立刻就離開。”

一邊的警察開始時見謝昌雲年少且衣服寒酸,本想過來喝斥一頓讓謝昌雲走開,可一到近前卻聽到謝昌雲操著一口流利的官話,於是便止住了腳步。這年頭,就是那些大學生和政府職員,官話說得也不一定有這麽標準,再看他又像見過世麵的樣子,是個沒落的官家子弟也不定。這事就懶得管了!

那門房同樣也是被謝昌雲的溫文爾雅的話語和氣度所疑惑,聽得謝昌雲並不是死皮賴臉的求見王次長,心中也就信了幾分,於是道:“小夥子,我這就幫你問一聲,王次長如果沒有時間見你就怨不得我了。”

謝昌雲趕緊奉承道:“謝謝老先生!您有這麽菩薩心腸一定會高壽。”

一句話說得門房心花怒放,立刻就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請接王次長辦公室······是張秘書嗎?我是門房老耿,這裏人要找王次長,說是一個叫······叫謝茂學的人的兒子。請你問一下王次長,如果沒時間見他我就馬上讓他走。對,叫謝茂學,說是王次長的舊友。”

門房說完後便放下了電話,同情的看著這個懂禮貌的少年。憑他的經驗,張秘書等會兒的回話肯定是“不見!”

不一會兒電話鈴果真響了,門房拿起電話後卻聽到張秘書急切的喊道:“老耿頭,你讓那人千萬不要走了,王次長已經親自下樓了!”

門房一臉驚愕的放下電話,轉身出了門房對謝昌雲哈腰道:“小先生,請到裏麵稍坐,王次長馬上就到。”

謝昌雲也是同樣吃驚!王如中這麽快就親自來接,看來父親與王如中的情誼確實非同一般。

謝昌雲在與門房套著的一間侯見室剛坐下,就聽門外傳來“哢哢”的皮鞋踩地聲,接著一個略有沙啞的聲音問道:“老耿頭,人呢?人在那裏?”

“王次長,這位小先生一說是您的晚輩,我就把他請到屋子裏坐了。”老耿頭這個門房看來當的時日不短了。

王如中心道:“鬼才信你!一個鄉下來的孩子,你不把人攆走就算不錯了!”他腳步未停,也不等老耿頭幫著開門就直接推門走進了侯見室。

室內的謝昌雲聽到門外說話時就已經站起了身,見到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白淨男子疾步走了進來,後麵並沒有跟著其他人,想必這就是王如中了,於是搶先迎上兩步躬身道:“王伯父安康!小侄謝昌雲拜見伯父!”

王如中卻沒理會謝昌雲的見禮,而是脫口問道:“你是玉璞兄的兒子?怎麽突然來了?玉璞兄是否有恙?”

謝昌雲再躬一禮道:“謝謝伯父惦念,家父安然無恙!此次是我向家父請求來的。這裏有家父給伯父寫的一封信,請伯父過目。”

王如中接過信便迫不及待的打開,站在那裏一氣看下後臉上逐漸浮出了笑意,收起信又把謝昌雲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後手臂虛抬一下道:“好!有玉璞兄的風骨!賢侄你遠道而來,餘下的事咱們慢慢再敘,現在先跟我回家去。”

說話間,機靈的張秘書已經把王如中的奧斯丁坐車帶了過來,手扶車門將王如中迎上了車。

謝昌雲虛攙了一把王如中之後,便從車後繞到了另一側,自己打開車門和王如中並排坐在了後麵。

張秘書不知謝昌雲底細,但王如中見此卻吃了一驚!“這個昌雲侄子應該從未出過遠門,如何懂得這些規矩?”

再看坐在臥車裏的謝昌雲,雖然不時的往兩邊看,但目光卻不停頓,一絲也顯不出對那些繁華的市井的貪戀。

王如中忍不住問了一句道:“賢侄,看什麽呢?”

“記路。”

“車開的這麽快能記住嗎?”

“能。出了財政部大門向左轉,第二個路口再向右轉,下一個路口又是右轉,然後過一個三十多米的橋,再······”

得到的答案讓王如中和前排張秘書的兩付眼鏡差點同時都掉了下來!

謝昌雲自己卻表情如常,仿佛是剛回答完了一個‘1加1等於幾’的提問。

“這個侄子不簡單,剛一見麵就帶來了幾個意想不到,而且看他也不是在故意顯露,看來再不能完全把他當成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山村孩子了!”王如中在心裏初步給謝昌雲下了定義。

王如中的家是一幢兩層半的小樓,房子雖不顯大但庭院卻不小,傭人聽見喇叭響便打開了大門,讓臥車直駛進了院內。

此刻還是上午九點多鍾,毫不知情的王夫人段世芬見丈夫上班沒多久就突然轉回,連忙從樓內迎了出來,人還在台階上,就見一個穿著土氣的少年隨著丈夫下了車。

“昌雲賢侄,快來見一下你伯母!世芬,這就是我常和你們提起的茂學兄的兒子謝昌雲,今天剛到南京。”

“茂學兄——謝茂學!他家現在不是在匪區嗎?”段世芬一愣,但見張秘書和司機都在,便沒有將話全問出口,而是埋怨道:“如中,你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昌雲侄子,你伯父念叨你們又好多年了,這次來了可要多住幾日再走。”

王如中的臉一下就變了色,“要壞事!段世芬這話明顯是在暗示不希望謝昌雲在這裏常住。”

謝昌雲也聽出了異味,但仍麵帶微笑半鞠一躬道:“侄子謝昌雲拜見伯母。我這次來要煩勞您幾日了,隻是家境清貧、路途遙遠,沒能給伯父伯母帶什麽見麵禮,還請伯母諒解才是。”

王如中一旁擺手道:“昌雲賢侄,這樣見外的話就不用說了,快進屋去洗漱休息一下。張秘書,你坐車出去照著昌雲的身體買兩套衣服來送來,要好點的。”

王如中表麵溫和,但並不屬懼內的那一類型,所以果斷的拋開夫人自行做了安排。

張秘書過到近處看了一下謝昌雲的身高,又不惜屈身的比量了一下謝昌雲腳下的尺碼後便出去了。

這下段世芬的臉上卻有些掛不住了,當時雖沒說什麽,但進到屋裏以後吩咐傭人倒茶和給謝昌雲準備房間時,不免口氣上顯得有些生硬。

看這情景,謝昌雲就知道在這地方無法安穩的住下來,而且他也不願意當著段世芬的麵說家裏的事,隻是把父親還在繼續教書、母親操持家務並種著幾畝水田、家中生計尚且不愁等話拿來敷衍了一陣。

見張秘書送來了衣物和洗漱用品,謝昌雲便起身對王如中道:“伯父伯母,侄兒不懂城裏的規矩,住在這樣好的地方渾身別扭,同時我也想在南京到處走走看看,住在家裏怕多有不便。我身上還有幾塊銀元,還想勞駕張秘書幫我找個客店住下來。”

王如中雖不懼內,但見段世芬一開始就和謝昌雲有些水火不容,而且謝昌雲又不是呆幾日就走,長期下去隻怕是要攪得家無寧日,於是就道:“這樣雖不是太好,但賢侄既然不願拘束,住在外麵也行。不過客店就不用去了,我們財政部有自己的招待所,等在家吃過了中飯和見過了你弟弟妹妹,我再送你過去。”

謝昌雲卻一刻也不願意再呆下去了,何況剛才也沒聽見段世芬吩咐廚房待客,於是就堅持己見道:“伯父,弟弟妹妹們我以後可以再見,我還是想抓緊安頓下來,也好盡快向伯父討教日後的出路。”

見謝昌雲去意已決,而段世芬也不開口挽留,王如中便歎了一聲站起身道:“即然這樣,那我就不強留賢侄了,我這就送你去招待所。”

這樣,到家也就一個多鍾頭,謝昌雲和王如中又上了汽車。而段如芬站在台階上對著車窗喊了一聲:“有時間到家來坐!”也就算是送客了。

臥車開動之後,王如中滿含歉意的對謝昌雲道:“昌雲,你伯母這個人持家還是可以的,就是容不得生人,以後你來往多了自然就會好,你可千萬別計較一時。”

謝昌雲直率的回道:“伯父放心,我不願意住在家裏的原因,伯母的態度是一個方麵,但我想住在外麵自在一些是更主要的,隻有這樣我才能很快的融入社會。”

謝昌雲每每出語不凡,王如中已經數次領教,於是頷首表示了讚同。

在來的時候,謝昌雲就已經注意到了王如中家所在的這一片有不少別墅式建築,路麵雖然不寬但卻很整潔,路邊行人稀少,不時的有一兩輛臥車緩緩駛過,這顯然是一個富人達官集中的地方。

當路過一個被高院牆圍起來、外麵隻見濃蔭遮蔽的大宅院時,謝昌雲突然見到在火車站見到的那個慶叔正站在大院的偏門處左右觀望,好像是在等人。

“伯父,那個院子很大,裏麵住的是什麽人?”謝昌雲一下就聯想到了何欣怡姐妹。

王如中回頭看了一下後說:“哦!那是民國元老張靜江的宅院,一般政府大員和他比不得!”

“這麽說何欣怡姐妹應該是張靜江的外甥女了。這個背景可不小!”謝昌雲迅速推斷了一下後便不再細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