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齊思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 讓阮溫席留下來陪他也不可能再讓他像之前那樣辛苦地守在床邊。

所以阮溫席主動回自己的房間裏把枕頭拿了過來。

冬天被子本來就比較大,他沒有另外準備被褥,再回房間裏洗了個澡就和許齊思一起同榻而眠。

許家每個孩子到上幼兒園的年齡之後都是在自己的房間單獨睡覺, 許齊思已經十幾年沒有過和別人同睡一張床的經曆。

但是嗅著鼻尖熟悉的淺淡沐浴露香氣,許齊思沒有太多不適應,隻覺得很安心。

他遵循自己的本能往阮溫席那邊又湊近了些,麵向阮溫席看著他。

阮溫席這時候也正好扭頭轉向他, 與他視線相觸,莞爾一笑:“小七是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許齊思點點頭,視線挪開一會兒後又重新放回來:“是我之前說,等你回來就告訴你的事情。”

阮溫席想起這回事。

這幾天因為許齊思生病,他自己身體難受沒有心情說這些,阮溫席也隻顧著全身心照顧他, 全然忘了。

如今許齊思再提起,阮溫席歎口氣:“沒想到最後還真的出了點事情,不過幸好你現在沒事了。”

許齊思聲音放軟:“這幾天辛苦溫席哥了。”

阮溫席笑笑:“照顧你怎麽會辛苦。所以小七是想和我說什麽?”

話題轉回正事, 許齊思深吸一口氣, 下定決心似的開口:“是關於……蕭寶繪和史查南的……一些事情。”

阮溫席垂眸看著他:“小七願意和我說了嗎?”

許齊思點點頭, 一手輕輕攥著被單, 看起來有點緊張不安:“其實這件事情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隻是……隻是我害怕,害怕會讓你們失望。”

“我其實……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麽單純善良。”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許齊思把聲音放得很輕, 若非阮溫席這時與他相距不到一臂之隔,恐怕都會忽略掉。

許齊思一直都很清楚家人和阮溫席對他的看法, 認為他單純且善良, 是需要保護照顧的對象。

但他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阮溫席沒有說話, 等著他自己往下說。

許齊思也沒有沉默太久, 繼續道:“其實從小學到初中,有大概三年的時間,我一直都對家裏人心懷怨恨。”

那也是許齊思和家人關係最冷淡的三年。

他聽信蕭寶繪和史查南的話,認為家裏人對他不管不問,是因為他沒有哥哥優秀,沒有妹妹活潑,他是連家人都嫌棄的存在。

在學校裏他總是被籠罩在哥哥的陰影下,回到家裏之後又看著妹妹和家裏人撒嬌打鬧,每次都能換來家人無奈又包容的關心。

他曾一度憎恨自己的哥哥過分優秀,怨恨自己的妹妹奪走了應該屬於他的關愛,埋怨父母偏心哥哥妹妹,忽略他這個不上不下的中間人。

直到初二的那年,平時總是睡得比較早的許齊思剛躺下不久就口渴了,打算下樓去裝水喝,正巧偷聽到爸媽和哥哥妹妹在客廳裏聊天。

因為一年級的事情,許父許母一直覺得愧對許齊思,所以不敢對他說什麽強硬的話,這三年來許齊思態度又十分冷淡,他們便想商討著怎樣能讓許齊思開心點。

許父許母說起了這三年他們失敗的嚐試,隻覺得一籌莫展。

許齊賢也歎氣,說自己每次想帶弟弟一起出門玩時,都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吃了閉門羹。

許齊琪當時才幾歲,不知道許齊思以前經曆過的事情,隻垂頭喪氣地表示喜歡二哥,想和二哥玩,可是二哥好像不喜歡帶她玩。

許齊思也是在那晚,才終於注意到了以前家裏人對他的點滴關心。

他根本就不是被忽視,而是他自己拒絕了所有來自家人的關心,還反過來怨恨他們。

在後來他漸漸緩和了與家人之間的關係,他也明顯看到自己釋放緩和信號時家人的欣喜。

他因為誤會家人三年更覺愧疚與自責,所以也一直沒敢告訴他們這件事情,害怕他們知道了會失望,會難過。

這一份情緒被積壓在心底,加上蕭寶繪和史查南後來對他持續的pua,他所有的負麵情緒越積越多,卻又無處宣泄。

於是,他選擇了在畫上表達。

從來都隻畫熱烈燦爛事物的他,第一次以陰暗的筆調繪製出了一副壓抑且黑暗的畫麵。

那副畫就是後來他拿去參賽,卻被指責抄襲的畫。

他畫完的當晚給過蕭寶繪看,一直覺得他畫技不行的蕭寶繪問了他的創作思路,第一次鼓勵他拿去參加比賽。

然後就有了比賽裏的抄襲事件。

蕭寶繪早年身世比較坎坷,所以他當眾說出自己的創作思路後無人懷疑。

反觀許齊思,因為對家人心懷歉疚不敢坦白,就被打成了心虛抄襲的那一方。

“溫席哥,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壞?”

許齊思攥著床單的手愈發收緊,指尖關節隱隱泛白,聲線都帶著顫。

而下一刻,他的手背被一個溫柔的掌心包裹。

“小七,這件事情上你確實有錯,但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阮溫席的聲音依舊平和,眸底帶著安撫,不像是在質問,而像是另一種方式的寬慰。

許齊思依舊緊攥著手:“我……我不該對我的家人們心懷怨恨。”

“不對。”阮溫席溫柔反駁,“你是錯在太單純,太軟弱——當然,這個軟弱沒有批評你的意思。”

許齊思:“……”

他微微抬頭,茫然地看向阮溫席。

阮溫席拉近兩人間的距離,抬手拍了下他的腦袋。

“你太單純,所以會被蕭寶繪和史查南欺騙利用,聽信他們的詆毀而對家人產生不好的情緒。”

“你太軟弱,所以不敢麵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不敢從原來的狀態中抽出身,不敢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隻會一次又一次地選擇逃避,選擇讓自己沉浸在隻有自己的世界當中。”

“我……”

許齊思開口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他好像沒話可以說。

他之前不敢和阮溫席說這些事情,也是擔心自己的陰暗麵會讓阮溫席失望。

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阮溫席在這時又忽然轉了個話題:“小七,你知道為什麽你以前總是容易被忽視嗎?”

許齊思正想猶豫著說什麽,阮溫席卻沒有真的給他說自己不好的機會:“因為你從來都不肯表達你自己的訴求。”

“表達……我自己的訴求?”

許齊思還是有些茫然。

阮溫席繼續道:“就像剛才,若不是我主動追問你,你是不是隻打算看著我離開?”

許齊思回想起這件事,乖乖點頭。

阮溫席無奈一笑:“你總是這樣,因為害怕會麻煩別人,害怕別人會給你什麽負麵的反饋,所以總是把自己的想法僅僅是藏在心裏。”

“可是小七你要知道,世上沒有讀心術,你不說出來的話,別人永遠不會知道你在想什麽,也永遠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麵對不熟悉的人保持沉默無可厚非,可是麵對家人和朋友,真正的家人與朋友本來就該是坦誠相待的,不是嗎?”

許齊思順著阮溫席的話去思考了一下,確實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坦誠相待嗎……

許齊思有些怔愣。

阮溫席語氣放得更為柔和:你很愛你的家人,你的家人也很愛你。他們比誰都希望你能過得更好,也希望能和你相處得更好,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總是無所適從,不知道到底怎麽做才能讓你開心。”

“小七,我很高興能聽到你對我的坦白,我相信你的家人們如果聽到了,也會是和我一樣的心情。”

“一樣的心情……嗎?”許齊思看著阮溫席,原本迷茫的視線似乎漸漸變得明朗。

阮溫席笑著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改天我送你回家,你和你的家人們也坦白這件事情,好不好?”

許齊思點了下頭,又問:“那溫席哥呢?”

阮溫席回答:“如果你那天回許家住,我就在這個家裏等你回來。如果你要一起回來,我就在門口等你。”

許齊思又想起了生日那天,阮溫席在門外目送他回家的場景。

這一次,他不想再讓阮溫席等了。

許齊思攥了攥手,主動邀請:“溫席哥一起去吧,上一次我爸爸說如果有空請你回去一起吃個飯。而且……我也想和溫席哥一起回去,溫席哥願意一起來嗎?”

這一次他沒有再避開目光,微抬頭看著阮溫席,在昏暗間仿佛帶有幾分堅定。

這次輪到阮溫席愣了下,小會兒後彎眼一笑,給予他肯定的回應:“好呀,榮幸之至。”

不僅僅是應答許齊思的邀請,更是給他這一次難得的主動一個肯定的反饋。

許齊思又在這時小聲補充:“要不就明天晚上去吧?”

阮溫席輕挑眉,調笑似的問:“這麽著急?”

許齊思回答:“當年送去參賽的那副畫……其實我還留著,或許能給溫席哥一點幫助,我想明天帶溫席哥先去看看。”

阮溫席輕輕點頭,應下他的話:“好,那我們明天就去。”

約定下明天的行程,許齊思不知為何卻感覺到了一陣輕鬆。

紮在心底最久的那根刺,確實是該□□了。

許齊思呼出一口氣,在稍微放鬆些之後,翻湧的困意隨之襲來。

阮溫席看著他剛舒口氣又打了個哈欠,好笑地拍拍他的腦袋:“困了就睡吧,晚安。”

感知到身邊傳來的溫度,許齊思不由得又往他那邊蹭了下,含糊應一句「晚安」,閉眼就要睡著。

阮溫席這幾天見識過他兩分鍾內入睡的良好睡眠,在他呼吸變得更為平緩時又輕聲補充一句:“祝你做個好夢。”

“唔……”

半夢半醒間的許齊思聽到聲音,隻覺得熟悉安心,往他懷裏的方向又拱了下。

阮溫席看著睡著後就誠實投懷送抱的某人,忍不住低笑一聲,將人真真切切地抱入懷中,在他發梢處落下一個輕吻。

“如果夢裏有我就更好了。”

許齊思也不知到底聽沒聽清阮溫席的話,隻軟軟地應了個「嗯」,在熟悉的氣味與溫度中睡得更加安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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