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驚喜,而是愕然,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第一是地域性,案發地都是這種荒郊野外,取證的難度相對較大;第二是時效性,等你有眉目,牛早被弄成牛肉牛肉丸子牛肉湯一類的了,就算捉到賊也拿不到贓;第三嘛,不用說了,發生在農村,都是警力薄弱的地區,起碼的警務素質都不具備。

正想著笑話就來了,遠遠聽到李逸風啊一聲鬼叫,驚得餘罪和馬秋林緊張地奔上來,卻不料李逸風捂著嘴,指著正勘查一處地方的董韶軍。那董韶軍正夾著一堆掰開的牛糞,細細地嗅著。

你鬼叫什麽餘罪生氣了,估計是被馬秋林說的。

那麽惡心,我還以為他要往嘴裏放,嚐嚐呢。李逸風道,眾鄉警撲哧笑了,惹得餘罪踹了幾個人。等他回頭想解釋一句時,卻愣了。

董韶軍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在看著那堆糞便,周文涓戴著白手套,持著放大鏡在細細地觀摩著一處結冰的地方,似乎那個普通的地方讓她很懷疑似的,那兒的顏色似乎和其他地方不同。

麥秸的纖維,還有玉米稈兒的,這個排泄時間應該在三十個小時以內按這裏的溫度計算,應該有三十六至四十個小時文涓,這兒牛的主飼料是什麽

你剛才不說了麥秸和玉米稈兒,還有高粱稈兒,冬天沒什麽吃食這兒的糧食產量少,也不可能用機製飼料。

它為什麽選在這個地方拉了一泡屎呢在這個地方應該停留超過十分鍾。

對,這兒有舔過的痕跡這是什麽東西

綠色是青苔

不可能,現在的溫度怎麽可能生出苔蘚來

往前走吧

兩人莫名其妙地對話,留證拍照,等起身時才發現,一幹鄉警,包括餘罪,都看天外來客一般瞅著他。董韶軍笑了笑道:別奇怪啊,我們隻能幫你們找找牛留下的痕跡,而且可能不是失牛。

周文涓笑了笑,連話也沒說。一行人向前,又走幾百米,在一處疑似的牛排泄過的地方,蹲下身子開始磨蹭了。

就這樣且行且查,翻過兩個山頭,倒發現數處疑似失牛停留過的地方,從後溝山沿著一條僅容人行的小路下山,過了壟土帶,赫然已經是蜿蜒的二級路。

應該是從這裏走的。董韶軍又發現了一處深深的蹄印,嵌在雪地上,背陰的地方,被留下來了,去向正是二級路。

讓讓這個地方圈起來。馬秋林也加入了勘查的行列,指揮著鄉警圈起了一片高地,半人多高,土像新鏟過的,層麵上連著小路,下麵就是二級路,路牙下的引水道裏,墊著新土,留著一道很深的車轍印。

媽了個逼的餘罪蹲在路上,一直重複著這句話,眼睛瞪著要揍人似的,以餘所長在看守所混跡的水平,腦海裏馬上能還原出一幅作案的圖像來,把車倒回來了,頂住土層高地,然後用一種特殊的手法把牛從山上牽下來,直接上車,拉走

李逸風聽所長念念有詞,還以為又在預言什麽了,悄悄湊上來,一聽這詞,他咧咧嘴,小心翼翼地問著:所長,罵誰呢

罵賊吧,還能有誰真他媽損啊,把車倒回去,頂住這個土夯,然後直接把牛牽上車往北二十分鍾就出市了,往西不到一百公裏就出省。

餘罪怵然道,他知道,這是團夥預謀作案,這個偷牛案的難度,已經開始無限地放大了。

就是啊。李逸風一看地形地勢,也覺得所長說得頗為有理,拍著馬屁道,真他媽損,羊頭崖鄉都窮成這樣了,還來偷這兒

餘罪沒理會他,可不料李逸風根本不知趣,心裏還掛念著賠牛的事呢,小心翼翼地問著:所長,那他是怎麽偷走的,村裏可沒見著人啊能抓到嗎

別心急,我再想想,這案子犯得真奇葩,隔山打牛聽說過,不能隔山偷牛吧餘罪不解道。

拐走的唄。李逸風想當然地道。

我也覺得是,可能嗎餘罪懷疑道,應該是在一種很溫和的手段下把牛拐到這兒的。他以為李逸風知道點鄉裏的手法,一把揪著問:快說,你怎麽知道是拐的

經常有大姑娘被拐到咱們鄉,你說人都能拐走,拐頭牛的難度不大吧。李逸風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

不過這話可不是靈機一動,除了增添此行的笑料,再無他用。從早晨忙碌到黃昏,眾人除了描驀出了疑似失牛的路線,沒有其他收獲

艱難反複

有時候細節決定一切,但這個細節是怎麽做出來的,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李呆捋著褲腳從臭烘烘的牛圈裏揀著牛糞,一坨一坨遞出來,張關平打著電筒,按市裏來人的要求分類標注。李逸風嘛,早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了。等回村就拉開排查了,詢問失牛戶,走訪村裏人,指導員王镔和馬秋林帶隊,兩位老頭倒是挺默契。至於餘所長幾人,早在鄉派出所拉開架勢了,等著這提取的牛糞回去檢測。

天下沒有一模一樣的兩片樹葉,當然也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坨牛糞,想確定路上牛糞就是失牛的排泄物,就連董韶軍也被這個課題難住了。

dna檢測,算了吧,根本不具備條件;血蛋白,不可能提取到;就隻有通過牛糞了。大冬天裏,董韶軍試了幾種方式,滿頭大汗在切片稀釋透過顯微鏡定量,整整兩個小時一言未發。

他已經習慣於這種環境的工作,不過在外人看來就有點變態了,李逸風和一幹鄉警躲得遠遠的,沒辦法呀,看著人家那麽細致地剝一堆牛糞,你能不反胃麽不但剝了,看了,還在鼻子上嗅,還得鑷上點東西放試管裏搖啊喲,玩便便玩到這水平,簡直是讓人歎為觀止了。

有用麽看便便能找回牛來李呆訝聲問。吧唧有人給了他一巴掌,回頭看時卻是那位剽悍的張猛。張猛虎著臉道:你就這樣尊重別人的勞動啊

那倒是,李呆有點不好意思了,覥笑了笑,不敢吭聲了。李逸風認識張猛早點,巴結道:猛哥,您別跟他們置氣,鄉下人,啥也不懂

恭維好歹起效,可不料這貨話鋒一轉又問著:其實我們就覺得吧,這個找牛糞和找牛,有必然聯係嗎

你問我呀張猛笑著,一拉臉又道,我問誰去滾一邊去,別搗亂。

把眾鄉警轟過一邊,他直接關上門了。眾人商議著,不光找便便了,還有那位女警也連夜回市裏了,帶走了需要檢測的樣本。可不管怎麽說,離找到牛還遙遙無期,不確定的成分太大。

眾鄉警無所事事,踱出了派出所大院。剛出門,李逸風一伸手把眾人攔下了。

大家都看到所長了,於是個個屏著呼吸,像看到什麽稀罕物事一樣。餘所長此時蹲坐在牆角,隻見晦暗的光線下,偶爾有一閃一閃的銀光亮起,細看之下,所長居然在很瀟灑地玩著硬幣,一拋,閃著光飛起來了,等落下時,叮的一聲,又被彈得飛起來了,連拋幾下,硬幣在指間像跳躍的精靈,翻滾旋轉,眾鄉警看得麵麵相覷,愕然不已。

哇太牛了,所長,教教我。李逸風湊上來了。餘罪笑著扔給他:試試看。

這玩意兒不好上手,不過一上手之後,就像手指間夾了根煙,嘴唇邊沾著酒一樣,是寂寞和無聊時最好的精神慰藉。餘罪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了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他扔到李逸風手上本來想看笑話的,可不料李逸風別的不行,玩這個倒有兩下,居然能讓硬幣在指縫間準確翻滾,還像模像樣地彈起來。

李逸風把玩著,說這和學生時代的轉筆還是蠻相像的,那手法能玩出上百種花樣來,最厲害的把筆彈起來,飛幾米高,落下去的時候還能在虎口旋轉。餘罪試了試,硬幣彈起,一眨眼落下,果真在虎口旋轉,這手藝又把李逸風驚得兩眼直凸,直呼所長成仙了。

這個啊,就是手熟而已,玩會了就沒什麽意思了。哎,你們怎麽都出來了。餘罪欠欠身子,換了個姿勢,揉著腳。眾人或蹲或坐,圍著所長,七嘴八舌一說,自然是討論這案子出得稀奇古怪,辦得也糊裏糊塗,最關心的自然是下一步走向了,偏偏這個時候餘罪也是在為難,否則就不會下意識在這裏玩硬幣了。

我還沒有想通他們是怎麽偷走的,再等一等,村裏詢問和痕跡確認後再想辦法。餘罪道。

怎麽偷走的很重要嗎李逸風有點急不可耐地問。

是啊,關鍵是怎麽找回來呀李呆道。

我估摸著這沒法找啊,偷走剝皮卸肉,早換成錢了。張關平道。

你一句,我一句,憂慮很甚,其中不乏那種想辦點實事,又無能為力的懊喪,作為警察有時候想伸張一下正義感,往往會遭遇到無力感,包括鄉警。

餘罪笑了笑解釋道:想抓賊,那得認準賊;想認準賊,你首先就得了解他的手法,隻有了解他的手法,才可能找到他的破綻,現在這事是磨刀不誤砍柴,別急。

那要是追不回來呢李逸風問,一說又開始心疼了,小聲哀求著餘罪道,所長,後溝村這邊的四頭牛錢,可不能讓我出啊。

嗬嗬,沒問題,怎麽可能都讓你出。餘罪笑著道,李逸風表情一輕鬆,餘罪的話返回來了,又道,要不你去跟虎妞說,讓她救濟救濟這邊

啊我哪敢李逸風道,所長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不敢接招了。幾位同事哧哧笑著,笑得李逸風心裏七上八下,又要去向所長求教。這時遠遠地一輛小長安之星開回來了,是指導員王镔和馬秋林兩人,兩位老頭一下車,李逸風馬上閉嘴了。

餘罪迎了上去,相談甚歡的兩位老人此時也是有點愁眉不展,示意著回所裏說話,餘罪叫著眾人,都進來了。

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就在這個簡陋的環境裏舉行了,因為董韶軍的檢測還在繼續,大家多等了半個小時,累了一天就吃了幾塊幹糧,利用這半個小時,多泡了幾包方便麵,吃完又等了許久,才等到董韶軍拿著一張剛寫好的紙張進門,眾人都關切地看著他。

基本可以確定,就是那幾頭失牛,方向是正確的。董韶軍擦了把汗,張猛給他移了把椅子,他微笑著坐下了。

準確率有多高馬秋林很慎重地問。

百分之九十以上糞便的樣本對比,有三個樣本和失主楊家牛圈裏的樣本幾乎一致,原因在於他們家這段時間用玉米芯喂牛比較多,糞便樣本裏檢測出了很多沒有消化的玉米芯殘片,全村其他圈裏的牛糞殘留度沒有這麽高還有兩個樣本和李家牛圈裏相同,這點是通過麥秸纖維的殘留確定的。他家的麥秸漚過,纖維比正常的要短,大部分已經消化另一家我沒有找到對比樣本,不過根據這幾個雷同的樣本,基本可以肯定,牛就是通過這條路消失的。董韶軍道。第一次學有所用,再累對他也是一種振奮。

馬秋林聽得頻頻點頭,眾鄉警聽得凜然一片,能從牛糞找到這麽多證據,也算是仙人了,即便是不苟言笑的王镔,對於這個靦腆不多話的年輕人也多看了幾眼,滿眼都是佩服。

我給大家說一下我和指導員的發現。馬秋林清清嗓子道,16號,也就是前天,天氣晴朗,村裏大多數農戶都把牛趕出去放風。這兒的飼養習慣一般是冬春圈養,夏秋放養,冬天的大部分時間裏都是關在圈裏的,前天也就是天氣好把牛趕出去啃啃溝裏坡上的殘草而已誰知道,案子就這樣發生了。

馬秋林娓娓道來,當天放出去的牛有三十多頭,以這裏的放養習慣,很少有人管,天黑了牛也能自己找回圈裏,可當天有四頭牛沒回圈後,村裏人急了,連夜在四周山上找,遍無所獲。兩人詢問時側重於在案發以及案發前的時間裏是不是看到過陌生人,可恰恰讓他們不解的是,這裏發生的情況和觀音莊類似,居然根本沒有見到過陌生人。

大家看村裏的地勢,出村一條路,村子在山凹中間,四麵環山,坡地長,冬天時間,樹稀草稀,眼力好的,就算對麵山坡上有隻兔子,也能看到吧王镔歎著氣道,可我和馬老尋訪了三十多戶,上百口人,有曬玉米的,有燒漚肥的,有砍柴的,奇了怪了,就沒人見到陌生人

對呀,老馬識途,老牛認路,牲口的方向感比大多數人要強得多,既然走失不可能,那就無限接近於被偷的可能性了。

對,症結就在這兒,大家集思廣益一下,牛是怎麽被偷走的這個對找到偷牛賊很關鍵雖然這裏離二級路直線三公裏,可要翻山越嶺,路大家都走過,有十幾公裏吧這麽長的距離怎麽把牛帶走肯定不是殺了要是殺了牛,不可能什麽都沒留下;我本來以為是牽走的,不過根據村裏人介紹,這牛不是那麽容易牽的,陌生人想近前都不容易我親自試過,你到它跟前,它就跑,牽牛鼻子走隻是一個說法,想把繩子穿進它的鼻子,恐怕都沒有那麽容易。

也不是不可能,了解牛脾性的人,應該能辦到。王镔插了句嘴。

對呀,這就反映出第一個特點來了,盜竊嫌疑人有養殖經驗,至少他應該熟悉牲口的脾性。比如我們幾個城裏來的,想牽牛鼻子,沒那麽容易吧。馬秋林笑著道。

好像也不對,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大家一個人陌生人都沒見到,牛就被牽著鼻子拉走了吧王镔道。

對,這是主要需要解決的問題,想通這一節,很可能賊蹤就不遠了。馬秋林道。

兩位老人一唱一和,無比默契,可沒說出什麽具體內容來,下麵的自然更說不出來什麽,馬秋林拋磚引玉地道:大家都說說,有時候智慧就在群眾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