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镔悄悄地進來了,李逸風和張關平緊張地站起身。 王镔示意著別打亂餘罪的思路,幾個人麵麵相覷著,等著所長英明判斷。果真還有,餘罪手扶著額頭,閉著眼睛,喃喃地在說著:如果我是賊的話,一個村偷上三五頭,幾個村就是一群啊,一頭賣贓物也能賣幾千塊,這十幾頭,是不是得好幾萬塊嗯,好生意,如果真有人動這個腦筋,來錢那是相當快年節時候,牛肉不發愁賣呀,銷贓比偷牛還要容易對,應該是偷。

指導員瞪著眼睛,可沒想到上級派來的是這麽一個貨色,其他鄉警哧哧笑著,等著看所長出糗。餘罪冷不丁被驚醒了,他看到了怒目而視的指導員,幹笑了幾聲解釋著:指導員,您別介意,我在換位思考。

思考不會也是想著偷牛發財吧王镔冷冷道了句,對餘罪很不入眼。

我是學刑偵專業的,有幾位很好的老師教過我,想當好警察,首先你得了解犯罪的思維。餘罪道。這是他胡謅的,他的老師們,估計都還在濱海的監獄裏。

他笑著點點地圖上的記號道:我剛剛在想,如果我偷牛的話,那我光偷三頭牛就有點少了,要犯事,那得到了收入足夠多才能讓我鋌而走險,機會好的話,我會幹一票大的大家看,觀音莊在這個位置,和它一樣的地方在咱們鄉也有幾個,比如澗河村白石灘後溝,這幾個村在一條線上,都距離二級路隔兩山路程,路雖遠,可直線距離並不長,隻要解決運輸問題,其他就不是問題了。

你你說這話什麽意思王镔聽迷糊了。一眾鄉警都聽迷糊了。

我簡單地講,用咱們的話說就是,這不應該是一個孤立或者獨立的案子。餘罪正色道,馬上又笑著直白地解釋著,比如我是賊,我前天成功地在觀音莊偷了三頭牛,然後等你們手忙腳亂到觀音莊來回找,而我呢,又到澗河後溝或者任何一個我已經踩好點的地方,再偷幾頭你們豈不是拿我沒治,更何況,誰也不知道我怎麽偷的是啊,怎麽偷的呢三頭牛,每頭接近半噸重這就卸牛肉也得好幾個人扛呀

餘罪被偷牛案的神秘勾起極度的好奇了,他自問,自己沒那本事。

眾鄉警被所長整傻了,居然還有嫌賊偷得不多的。王镔搖搖頭,撇著嘴巴,實在無語評價自己的搭檔了。

正僵著,王镔的電話急促地響起來了,村長李大慶也匆匆奔來了,吼著指導員的名字,他一接電話,村長已經衝進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镔,壞了後溝裏也丟牛了,一丟就是四頭,也跟咱們一樣,以為在山上誤了回圈沒當回事,可到現在還沒找回來

我知道了。王镔放下了電話,此時他異樣了,在這個閉塞的地方,能做到未卜先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餘罪卻是笑著道:指導員,您應該高興啊,罪犯越是肆無忌憚,那他露馬腳就會越快通知讓後溝村休息,我親自走趟現場走,出警。

餘罪起身一卷地圖就走,那話仿佛有無形的威信一般,連王镔也機械地跟在他背後,跑得最快的李逸風興奮地追在餘罪的背後問著:所長,所長你咋算出來的

這當會兒他對餘罪的景仰已經是滔滔不絕了,要不是一直在一起,他幾乎要懷疑是所長偷的牛了。這麽凜然一問,幾位鄉警都是景仰地圍在餘罪身邊,直說所長比算命的還牛,算命的好歹還得去地方瞅瞅,掐掐手指才能知道。餘罪笑著道:要論偷東西,老子可是見過賊祖宗的人。走,看我怎麽把他揪出來。

一行人鬧鬧嚷嚷上車而去,指導員王镔看著新所長狀似村痞惡霸的德性,實在不入眼。不過他還是跟著去了,他不關心所長是個什麽樣子,可他關心丟的那七八頭牛。

遠來有援

有時候期待越高,失望就會越甚。

指導員王镔就是如此,昨夜到的後溝,餘罪下令誰也不準出去找牛,留下現場等天亮勘查,可他知道鄉派出所裏連起碼的勘查工具也沒有。一晚上除了找了個睡覺的地方就再沒幹別的,大清早他到大夥休息的村委正房去瞧,喲,都還呼呼大睡著呢。

把人嚷起來,早有後溝村長領著人,心急火燎地問結果,可揉著睡眼的餘罪卻是打著官腔,直說等市裏的偵破高手來,把人打發走了。

混了頓玉米糊糊配土豆餅的早飯,等啊等,直到日上三竿,才聽到鳴笛的聲音。王镔出去時,看到餘罪帶著一撥小鄉警奔出去了,他突然發現不見李逸風了,似乎昨晚就走了。等跟著出了村口才怔了,李逸風確實是昨晚走的,不過此時他已經開著車載回來了幾個人,一看那來人,又讓王镔失望更甚。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子,要不穿著警服,還以為是鄉下女娃。另一個是個小夥兒,年紀和新所長不分上下,兩人是被李逸風帶來的,餘罪迎上去高興地說著什麽,王镔覺得很失望,自行回去了。

來的是周文涓和董韶軍,餘罪讓李逸風連夜去請來的。剛客氣兩句又來一輛車,餘罪奇怪地問著:咦,邵隊可以呀,這麽給麵子

千萬別覺得是麵子啊,你看來的是誰就知道了。董韶軍笑著道。

車停時,張猛從車上跳下來了,粗嗓子吼了聲,一拉後麵的車門,再下來人時,赫然是馬秋林到場了。餘罪興奮之下,直奔上來,兩個忘年老友雙手一握,餘罪興奮地道:馬老,怎麽驚動您老的大駕了

昨天萬戈接到電話,我就在旁邊,一聽說你要辦案,我就來湊熱鬧來了。嗬嗬,我是顧問啊,我不參與,不過可以給你意見。馬秋林笑著道,看那樣子絕對不是臨時起意,餘罪知道這位是盜竊案的專家,有這麽個人來,那勝算又多了幾分。

一行人被眾鄉警簇擁著到村委說話,反倒是董韶軍是頭回接案,似乎還有點擔心地問著餘罪道:餘兒啊,我可沒參加過什麽案子,你讓我來,能幫上什麽忙呀

當然能幫上了,找不著牛,找著的都是牛糞,你不研究那個的嗎餘罪道。

那人的排泄物和動物的排泄物,不是一碼事呀。董韶軍氣著了。

試試看嘛,有挑戰才有進步。餘罪笑著一攬不悅的董韶軍,他這次主要請的就是這一位,可沒想到周文涓和張猛也跟來了。他側頭看看羞赧著不太多說話的周文涓,問道:文涓,你怎麽也來湊熱鬧了

我過年不值班,就來幫幫你嘍。周文涓道。

沒什麽忙可幫,現在還一頭霧水呢。餘罪道。

說不定能咱們省的牛品種一共有七種,除了本地牛,還有魯西黃牛

周文涓淡淡地描了幾句,聽得餘罪和董韶軍眨巴眼了,沒承想找到個專業的,這倒樂了。張猛一撥拉餘罪笑著問:聽傻了吧文涓是給你麵子,一般人都請不動,現在她都能代張法醫出現場了。

哇,厲害。餘罪沒想到不到一年時間變化如此之大,對周文涓直豎大拇指。周文涓笑了笑,想說什麽,不過人多眼雜,她又收回去了。餘罪卻是人來瘋了,人越多越瘋,他瞅著張猛奇怪地問著:哎,牲口,你咋來了不忙呀那天晚上什麽特殊任務飯都沒吃成。

汾河勞改農場跑了兩個,二隊就緊急動員了,不過沒見著人,半路就被武警逮回去了。張猛道,也像欲言又止,不回答餘罪的其他問題了。偏偏餘罪鬼精,看出點問題來了,拽著張猛問:還沒說完呢,你咋來了

被停職了。張猛小聲道。

哦。餘罪道了句,好像釋然了。張猛愣著問:怎麽一點也不驚訝

驚訝什麽就你那德性,遲早得被停職是不是又打人了餘罪問。

張猛一撇嘴,不接茬了。餘罪知道又猜著了,他問著董韶軍,董韶軍小聲說著確實如此,前段時間張猛去抓捕的時候,嫌疑人反抗凶了點,別人倒也罷了,遇上這嫉惡如仇的牲口,一頓拳腳,結果就打出問題來了。人剛進看守所,後腳檢察院就上門來了,繳了張猛的證件武器,正停職反省呢,一聽說邵隊派了兩人下鄉,他就跟著來散心來了。

真他媽的,怎麽當的警察,打個人都能出了事。餘罪很不中意地道,拉著愕然的董韶軍問,打的什麽人

一起綁架未遂案的嫌疑人,綁了個初一學生。董韶軍道。

人質呢餘罪問。

餓了幾天,解救出來了。董韶軍道。

這種嫌疑人打死都活該。餘罪道,渾然不當回事。

董韶軍苦臉了,他一慣於把嫌疑人人權和公民等同論述的,可身邊偏偏都是這種嫉惡如仇的同學,實在讓他無語得很。餘罪看他表情不對,不屑地道:怎麽了又要說我沒同情心

不是,我是覺得組織上把你扔在羊頭崖鄉,這個決定相當英明。董韶軍收起了牙疼的表情,齜著牙道,立馬挨了餘罪一腳。

不過接下來受到震撼的是董韶軍了,一聽說市裏有警察專程為偷牛的來了,全村扶老攜幼幾乎全部聚到村委了,丟牛戶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著說著撲通就跪下來了。大人一哭,不少懷裏抱著的娃娃跟著號,場麵亂糟糟的,聽著看著,怎麽著也讓人覺得心裏堵得慌。村委和指導員齊齊出麵,才把村民勸住,這時候,餘罪設想的現場勘查才正式拉開帷幕。

張關平和李呆背著幹糧和水壺,李逸風幫董韶軍扛著一箱器材,一行人先行上路了。餘罪和馬秋林告辭了指導員王镔,讓指導員守著村裏,他們倆最後跟上來了。

雪後放晴的鄉村風景煞是好看,漫山的鬆柏青青鬱鬱,偶爾未化雪像個白色的頭蓋,壓著鬆枝柏頂,像天上一片俏皮的雲倏而進了視線。不經意間,不起眼的土堆裏,石頭後,驀地會蹦出一隻受驚的兔子,嚇人一跳。行走不遠,微微氣喘時,嗬出來的氣像一片水霧,空氣清新得好不怡人,讓城市生活慣了的幾人齊齊做了個深呼吸。

小餘,在這兒幹得怎麽樣馬秋林停了停步子,笑著問道,他也興奮地做了個深呼吸。

就那樣吧,瞎混。餘罪道,和馬秋林站到了一起。前麵那撥人已經找到了第一堆牛糞,正在看。

我怎麽覺得不像瞎混,你挺盡職的嘛。馬秋林道。所指自然是丟牛一事了。

就盡了一回,讓您碰到了沒辦法,您看這丟了牛的莊戶人,多可憐,這有些賊當得太沒底線,羊頭崖鄉都窮成這樣了,還有來這兒偷東西的唉。餘罪苦著臉道,很是生氣。

嗬嗬,看來你找到當警察的動機了。馬秋林笑道。

動機餘罪愣了下,這是個偵破名詞。一般隻用於嫌疑人作案。

對,動機有人說人性本惡,也有人說人性本善,我活了這麽大才覺得,人性就是人性,沒有什麽善惡,就看你生活在什麽樣的環境,和經曆著什麽事,還有你會作什麽樣的選擇你做得很好。馬秋林道。

謝謝馬老誇獎啊。餘罪不好意思道,還真沒想那麽多。

不是誇獎,接下來我要說,你做得也很蠢,不知道你什麽感覺馬秋林笑道。

餘罪一愣,僵住了,不解了,沒想到這個盜竊案專家會噴出這麽一句話來。

看餘罪不解,馬秋林背著手慢悠悠走著,邊走邊道:我從警三十多年,一共處理過一千七百多起盜竊扒竊類案子,這種案子說起來都不算大案,可比任何大案都要頭疼一些第一,警力的經費投入會很大;第二,偵破的難度相當大,定罪的難度更大,如果入戶盜竊還可以,可這種在荒山野嶺偷牛的案子,你恐怕連痕跡檢驗都用不上;第三,即便抓到嫌疑人,大部分時候贓物被銷贓款被揮霍,追回來的可能性很小,你不該給村裏人那麽高期待,我簡單地問你個問題,即便人能抓到,牛已經賣了,錢已經花了,你怎麽辦

啊這餘罪愣了,感覺還是年輕了點,一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著,沒想那麽多,看村裏人可憐,就答應了。

馬秋林看著他顯得有點幼稚,不過卻很中意地笑著道:再退一步講,很可能人都抓不到,你怎麽辦手法這麽熟練,肯定是老賊。

我覺得應該能抓到,手法偷到這麽熟練,恰恰說明他不是頭回作案,應該有跡可尋。餘罪反其道而行。說得馬秋林愣了下,興趣慢慢地起來了,他蹙眉問道:可我從村裏人指導員以及鄉警的介紹裏,沒有覺得哪兒露馬腳了,連起碼的目擊都沒有從這裏開始,走小路,十一公裏外就是二級路,失竊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你覺得能追回來

我不準備追。餘罪道,很不服氣地說了句,我正找他把牛偷走的作案手法。

嗯,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不過用處可能不會很大。馬秋林道,臉上疑慮仍然很重。

馬老,您是在打擊我,還是在刺激我餘罪笑著回問。覺得馬秋林的表現很出乎他的意料,老是潑涼水。卻不料馬秋林一下子笑著道:我其實很想幫你,邵萬戈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犯罪研究處和我們一幫老家夥們聊天,聊了全省十幾個大懸案凶殺搶劫綁架勒索都有,不過有一個我想你會很有興趣的。

說著,他回過頭來,鄭重道:其實有一例延時最長,迄今尚未偵破的就是偷牛案。

不會吧,這都能中獎省裏懸案裏有偷牛案這一說餘罪嚇了一跳。

現在說不準是不是中獎了,不過從兩年多前第一例偷牛案發生在偏關縣之後,迄今為止各地已經發生偷牛案件大致有一百六十多起,少則幾頭,多則十幾頭,從山陰雁北呂梁,由北而南,今年蔓延到五原周邊了對此各市都下過工夫,不過收效甚微。這也是我一聽說羊頭崖發生類似案件馬上就來的原因。馬秋林笑著道,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餘罪的表情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