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願早等在屋中, 見到付清台回來,半倚著窗台問:“如何?月黑風高夜,你與你的程家妹妹, 有沒有更近一步?”

他話說的曖昧,叫付清台不大好接。

良久, 他才道:“沒有。”

沈願頗為遺憾:“怎麽能沒有呢?我不是都教你了嗎?這燈一黑, 你直接一把將人抱入懷中,二話不說,言語安慰,溫柔繾綣, 程家妹妹最是愛這種話本子上的戲碼,你一用,保管成!”

“……”付清台覺得自己還是動不得這樣的手。

沈願恨鐵不成鋼,但是又不好逼他,思來想去, 問:“你猜我方才在後頭那小丘上,見到誰了?”

“有話就說。”

“是先前我跟你說過的姑蘇太守的女兒,她適才帶著她丫鬟從懸知堂後頭過去, 不知是不是來偷窺你們的。”

付清台動作頓了一下, 眉頭微微擰緊。

“我便跟上去聽了聽,你猜她麵上溫和嫻靜,背地裏說的都是些什麽話?”

沈願森然一笑:“現在的小姑娘, 像咱們五妹妹這樣單純可愛的, 可是不多了。”

單純可愛的五姑娘程昭昭捧著她通黃的小臉,坐在油燈底下失神。

麵前的書攤了半夜, 也沒有要翻的意思。

江嫵來找她, 給她看自己今日的進益, 她才稍稍回神,盡量將重心都放在書本上。

“對了,你不是散學後又留在懸知堂溫書嗎?我看付師兄後來也從懸知堂出來,他是專程來為你講課的嗎?”

待兩人討論的差不多了,江嫵便不經意間將話帶到了這上頭。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多少?

程昭昭一下子提起了心吊起了膽,眨巴眨巴眼睛,心虛道:“是,但也不是……”

她磕磕巴巴,將夫子要他替自己開小灶的事說了,說完又怕江嫵生氣,道:“阿嫵,我當真不是故意不想帶著你一道,就是,就是……”

“就是你對付師兄有小心思,所以才不能與我一道?”

程昭昭聽了當即一愣,“怎麽可能!”

“阿嫵,你切,切不可胡言亂語!”

她心虛至極,慌忙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幾道。

江嫵趕緊來拍她,笑得越發俏皮:“你瞧你,我不過就開個玩笑,就把你急成這樣,不要一道便不要一道,急什麽!”

“我,我……”

“好了,我曉得。”江嫵朝她眨了眨眼,“明日便是月底的督察考試,我也不耽誤你了,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睡覺了。”

“嗯……”

程昭昭送走她,總覺得她話裏透著古怪。

但江嫵的最後一句話卻叫她醍醐灌頂,再顧不上別的。

明日便是每月一次的考校!

她拍拍臉,要自己趕緊醒神。

這一個月來,雖然她一直跟著課堂的進度學,但要說自己額外學了多少,卻也沒有。

懸知堂裏的小蘿卜頭各個都是年紀比她小的,全都像卯足了勁的小老虎,又會學又會玩,她在這群人當中,實在不占優勢。

是日挑燈夜讀一宿。

第二日的考校,她坐在考場,昏昏欲睡,考完後不僅沒有想象中的放鬆,反而倒頭栽在桌上就睡。

山間涼風習習,等她凍到醒來時,身邊恍惚坐著一個人。

高大,清俊,腰板挺直,剛正不阿。

她睡昏了頭,喃喃喊道:“付大哥。”

“?”

“表姐!”

蘇銜青一臉正氣的模樣嚇醒了程昭昭。

她伸出去、欲攀上他胳膊的小手也訕訕停在半空。

“怎麽是你?”

她迷迷瞪瞪地問。

“不然表姐以為是誰?”蘇銜青拿著一份今日懸知堂的考卷,頗為歎息,“表姐不是想升至明暉堂嘛?今日這考題我看了,對於表姐來說,還是有些難度,故我來為表姐解答解答,表姐做題時有何不懂,都可說出來。”

“你,你不是近來有些忙嗎?”

幾日不見蘇銜青,程昭昭發現自己居然很可恥的,已經習慣了付清台的陪伴。

自家表弟目前已經從身邊最信任可靠的男人,暫時淪落到了第二。

蘇銜青純真的表情寫滿疑惑:“我並未很忙,表姐一直未來找我,我還以為表姐是自己閉關好好學習了。”

“昂?”

程昭昭小腦袋懵了片刻,終於想起自己為何潛意識裏覺得表弟很忙。

因為付清台當初教她寫課業的時候,尋的爛借口就是表弟在忙。

在忙什麽,卻不知道。

而她豬油蒙了心,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便也接受了這個粗陋到不能再粗陋的借口。

畢竟表弟真實忙不忙什麽的,有什麽要緊的,要緊的是付清台給她補課,他們才有機會單獨相處。

可是現如今表弟戳破了這層糊窗戶的紙,她隻覺得腳趾扣地似的尷尬。

蘇銜青久未見自己這位表姐,喋喋不休:“要說忙,其實最近最忙的要數付大哥,臨近中秋,師長們叫我們開始寫各種祝語送往大啟各地交好的書院,交由付大哥檢閱,寄出,最近看他有時是腳不沾地呢。”

“是嗎?”

程昭昭思及他近幾日在自己麵前的表現,覺得他這幾日不是挺閑的?

“不過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表姐。”

蘇銜青單純的小腦袋動了動,悄聲告訴她:“付大哥雖忙,但前些日子也問了我中秋是否想要下山,表姐如若想下山,說不定我可以同付大哥說說。”

你同付大哥說說?

程昭昭心下不服,覺得自己同付清台如今關係也不是很疏遠,蘇銜青可以仗著關係好同付清台說,她為什麽不可以?

於是她突然昂了昂腦袋,抵到自家表弟的肩膀上,與他眨著眼睛道:“我,不!”

“?”

表弟表示不理解。

“我要下山。”程昭昭趴在他耳邊,“但是我要自己去同付清台說。”

表弟欣喜不已:“表姐是想要學會自力更生了嗎!”

“你說什麽?”

與他完全沒有想到一個點上的程昭昭覺得他這話簡直莫名其妙。

“表姐難道不是想自己去找付大哥說事,自己努力爭取下山的機會嗎?”

這麽一說,好像也沒錯。

程昭昭摸著下巴,繼續搭著肩膀與他道:“銜青,近來我於讀書一事上已經很有進益,覺得自己隱隱已經找對了方法,就暫時不需要你幫我了。”

“不需要了?”

“是啊。”程昭昭撲閃著她大大的杏眼。

蘇銜青突然舉起手中的卷紙,指著上麵的題目:“那表姐不如先說說此案第一步該如何分析?”

“……”

小兔崽子不是個上道的。

“蘇銜青!”程昭昭連名帶姓地叫他,捏著他肩膀的骨頭暗暗用力。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了,你聽我說,阿嫵近來也同我一樣想盡早升至明暉堂,你要做的,是幫我去趕緊將阿嫵提升上來,叫她能與我一道,順順利利地進步,懂嗎?”

蘇銜青不是很懂:“那表姐你怎麽辦?”

“你不要管,你要管的隻是阿嫵!”

“那表姐你……”

程昭昭腦門突突地疼。

表弟太單純了也不是件好事,傻孩子固執到叫人頭疼。

她推著蘇銜青起身往外去:“你趕快走吧,我說不用就是不用了,你就等著我過個把月,給你表現個一鳴驚人吧——”

話音隨著她看到等候在學堂外的人戛然而止。

沈願似笑非笑,看著程昭昭。

“五妹妹同銜青姐弟情深真是叫人豔羨。”

這沈願今日說話怎麽陰陽怪氣的?

程昭昭心下不明,又將蘇銜青往外推了推:“一般一般,還請沈二哥替我好生照顧一下表弟,我近幾日閉關念書,就不與你們打鬧了。”

說完她就將懸知堂的大門給關上了。

大有要獨自一人霸占課堂,當真好好念書的假象。

可程昭昭隻是躲在門後,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著外頭的動靜。

知道沈願和蘇銜青都走了之後,她又趕緊喊山月開了門。

她理好鬢發,單手撐著腦袋,做冥思苦想狀,想要等付清台過來的時候給他留個好印象。

可這日的她左等右等,也沒有等來付清台。

山月到她跟前,為她點上一支蠟燭,“要不小姐還是回去吧,眼瞅著天都黑了,世子是不會來的,咱們在這四麵漏風的地方看書,不如回屋去看。”

“今日我剛考完了試,他都不會來關心一下我的嗎?”

程昭昭等的久了,漸漸也失了耐心,撒起了氣。

即便他再不喜她,按照慣例,按照邢夫子安排給他的任務,他也該來看看她考試的情況,不是嗎?

他到底如何能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麽消失的無影無蹤!

“除非他付清台今日摔下山崖斷了腿,否則我一定不會原諒他這般無禮的行事作風!”

程昭昭一路帶風,沿著竹林走到男舍外頭,本還想叫人幫自己叫一聲付清台,可不想,她一出竹林,便看到付清台正同一個模樣水靈的小姑娘站在石燈籠前,手裏捏著一摞信。

他們話說的輕,具體說了什麽,程昭昭也聽不清。

她隻看到,付清台同那個小姑娘很有耐心,會微微俯身聽她講話,末了再將一封封信都仔細交代給她。

小姑娘綁著可愛的雙丫髻,穿的也是蒼南山女弟子的衣裳,可是她從未見過。

她眼眶忽地有些痛。

她等了他那麽久,他卻原來是去同別的小姑娘相處了麽?

她今日其實考的並不好,考完便頹廢地等在那裏,想聽他來安慰自己。

她還傻乎乎地為了他,把真正關心她的表弟趕走了。

可他已經有別的小姑娘了啊。

她麵無表情,轉身便走,可是站在竹林盡頭的人好似感應到什麽,抬頭叫住了她——

“昭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