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節度使楊潛敗走,在楊潛軍中當職的武鐵匠,不知道是活是死,一點消息也無。

望著陶罐裏吃力擺動尾巴,半死不活的魚,顧澹心中怔忡,沒有回應。

夜裏,天氣寒冷,顧澹往小陶爐裏加木炭,用炭火取暖。他借著火光,在旁整理衣笥,他翻到一件厚實的襖衣,襖衣很寬大,那是武鐵匠的襖衣。

顧澹將它拿起,披在身上,襖衣很長,長至他腳腕,顧澹低頭嗅聞衣服上的氣息,洗得很幹淨,沒有殘留一絲武昕森的味道。

他撫摸襖衣,仿佛在撫摸著一個真實存在,有溫度質感的人。

香餅還剩大半盒,一直沒怎麽舍得用,顧澹碾碎一塊,放在香囊裏燎燒,香氣嫋嫋,安撫著他的心。

在這間簡陋的寢室裏,他披著襖衣,蓋著被子,在香霧氤氳中睡去。

第30章

戰亂時,鄉下總是比城裏更易生存,取暖用的木材山野裏有,餓了能打獵、網魚、摘野果、拾菌子。

村子周邊被村民如梳般掃過一遍,可以到離村較遠的地方,搜一搜物產還是有的。

人人都窮得抓襟見肘時,沒有對比,往往不會覺得日子有多苦。

顧澹和村民去林中的水潭網魚,天冷得很,村民的衣服濕透,都打著寒顫。

收網後,魚獲頗豐,大夥在潭邊支釜,煮魚吃,順便烤火。

濕淋的衣服用樹枝叉起,立在火堆旁,眾人笑語,圍著團火,脫得剩褲衩。

顧澹下水拉漁網時,人也泡在冰水裏,不過他攜帶了更換的衣物。

出水潭後,顧澹找個有樹木遮擋的地方,他擦幹身體,搓幹頭發,把幹燥的衣服換上,外套上襖衣。這樣在火邊烤一會兒,身體就暖和了,不易生病。

坐在孫岩和孫三娃父子身旁,捧著碗吃魚,顧澹聽村民嘮嗑。

有個老叟講他孩童的時候,四處鬧饑荒,有天,一頭大野豬跑田地裏刨食,被村民發現,接著全村都出動了。

支著大鐵釜煮的豬肉,人人有份,野豬肉那叫一個香,時隔多年,老叟還記得那個味道。

老叟這番講述,聽得村民們猛咽口水,覺得碗中的魚肉更美味了。

顧澹和村民一起笑著,他想那頭野豬低估了饑腸轆轆村民的戰鬥力。

回家時,顧澹裹著暖和的襖衣,提著分來的一大簍鮮魚。

和村民在院門口相辭,顧澹回屋,先把魚提到村正家的廚房裏,阿犢的堂妹阿巧在。顧澹分出一半的魚給她,問她阿犢和村正去宣豐鄉還沒回來嗎?

阿巧歡喜拎過魚,麻利地刮鱗,掏腹,動作老練,她對顧澹道:“回來啦,剛剛阿犢兄又和祖父去陳村,聽他們說要湊錢買點糧食給奶娃娃吃。”

村正家有八口人,小孩子有兩個,大人挨點餓不要緊,小孩子不吃穀物容易夭折。

“你聽他們說要湊多少錢嗎?”

“奴家沒聽說。”

阿巧把頭搖了搖,她自去刷鍋燒水,準備煮魚。

顧澹提著半簍鮮魚,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他進廚房將魚倒木盆裏清洗。他留下一條做魚羹,其它的都開腹刮鱗,帶皮剖開,而後架在灶火上熏製。

他一個人吃得不多,有富餘的食物,他都會儲存。

夜裏,村正歸家,顧澹過去詢問村正買糧的事,村正喝著魚湯,對顧澹說:“宣豐鄉一戶富人家,有幾石穀子要賣,咱們村窮湊不出幾個子,我明兒還得繼續上陳村湊錢。”

“顧後生要是有錢,不防一起湊來,多少都行,你也好備點糧過冬。待天降大雪,就是黃金也換不來幾鬥豆米。”

往年再難的災年村正都度過,他應對的經驗很豐富。

顧澹手中捏著一串銅錢,他對村正說:“我這邊湊三百二十錢,眼下米價昂貴,不知這些錢能買多少?。”

村正見顧澹手中有錢,絲毫不意外,早些時候,他賣過兩頭豬,而且武鐵匠走前顯然也給過他錢。

不說給顧澹錢,武鐵匠走前,還給了村正一枚金餅,說是阿犢日後娶媳婦的賀禮。

武鐵匠有錢,而且很慷慨。

上次去周店軍所贖顧澹,武鐵匠就曾拿出過一塊金餅,那時村正感到十分驚詫。後來,村正才知道武鐵匠曾經是員郎將,恐怕還很有些來頭,也不意外他手中有金餅了。

村正接過顧澹遞來的銅錢,他喟道:“能買來一鬥四升米,顧後生一人足夠過冬。早些年也有好年景的時候,一鬥米才六十錢。”

“明日,老朽想請顧後生一起去宣豐鄉買糧,錢用多少剩多少,幫我們做個帳。”

買糧的錢是孫錢村和陳村好幾戶人家一起湊的,需要記個明白賬,回來好分糧。

“那好。”

顧澹滿口答應,買糧食要運回來,一路還得擔驚受怕,多幾個人多幾分力。

他們兩人在房中交談,其餘人都在外頭,此時阿犢捧著碗魚湯正在廚房裏吃,廚房暖和,他都懶得挪窩。

沒多久,阿犢見顧澹從屋中出來,他跟顧澹抱怨說三五石的陳年穀子,壓倉貨,不是什麽好東西,也敢開口要這麽多錢。

他張開五爪比劃兩下,忿忿不平。

“顧兄,明年開春,咱們將師父家屋後的林地開荒,種上一大片豆田,定教它吃也吃不完。秋收時還要挖個土窖藏起來,再不能讓官兵搜去。”

“你給我打造把鋤頭,明春我跟你去開荒。”顧澹也有過類似的想法,雖然這想法是有點天真了。將田藏在荒林裏,莊稼很難不被野生動物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