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是個平頭小百姓,沒見過什麽世麵,哪曾想他師父竟然是這麽一個大人物。

顧澹潑阿犢冷水,說道:“雖說是咱們藩鎮的節度使,可也不是什麽好人,你看在他治理下,盜賊隨便殺人抓人,有些官兵呢,幹的事和盜賊也沒差了。”

雖說顧澹對曆史全然沒興趣,可讀書那會好歹考過成朝晚年,藩鎮割據的事,他道:“這些節度使就是滾蛋,今天你攻打我,明天我攻打你,天天瞎打仗,城頭變換大王旗,百姓跟著他們遭罪。”

阿犢從未去想過,他們身處亂世,所以才過這樣的日子,在他們這些老百姓看來,似乎人世一直是如此艱苦的。

阿犢訥訥道:“顧兄,你說你從別的地方來,你們那個地方也打仗嗎?”

顧澹跟他講述現代的事,阿犢聽得一愣一愣,很多事物他都聽不明白,如聽天書,當然他這也是正常反應。顧澹跟他細細交流起來,才第一次意識到武鐵匠有多不同。

武鐵匠堪稱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一學就會,他思維開闊,理解能力特別強。

阿犢聽得睡著,趴著枕頭打著呼嚕,顧澹開始想念武鐵匠,在他離開的第一天。

第二天,阿犢幫顧澹搬家,兩人到豬圈裏抓豬,將豬捆住,兩頭豬殺豬般的叫喚,被抬上獨輪車,把雞舍裏的雞裝雞籠裏,也一樣綁在獨輪車上。

一起運走的,還有顧澹的一些生活用品,一隻貓,一趟運不完,他們運了三趟。

阿犢家雖說不如宣豐鄉的鄉豪富裕,但宅子還是比較氣派的,有地方給顧澹養雞,為養豬則在院牆外築了個豬舍。

安排給顧澹住的單房,在一個小院裏,本是間空房,很寬敞,雖說挺簡陋的,不過顧澹也隻是夜裏才在裏頭睡覺。

武鐵匠叫來官兵剿滅石龍寨的大恩,村正銘記在懷,武鐵匠臨走前將顧澹托村正關照,他也盡心照拂。

村裏人或多或少都聽聞武鐵匠本是個武官的事,自然也不敢欺淩顧澹,怕有朝一日武鐵匠回來找他們算賬。

生活似乎又安定了下來,在院中喂雞的顧澹,拿著一隻小竹篩,掃視這陌生的院落,杵在院中發愣,英娘喊他,他才回過神來。

英娘聽說顧澹搬來村中,連忙過來看他,對他道:“顧兄弟,奴家就住在附近,往後有什麽難處,盡管跟奴家說。”

說畢將幾頭自家種的芋頭塞給顧澹,她真是個有俠心的女子。

顧澹道了聲謝,將芋頭收下,也回贈把自己種的菜。

英娘進院瞧瞧,見顧澹做飯的地方在院中,露天沒遮沒擋,說讓她阿父幫忙搭個廚房。顧澹笑語不用,他在村裏請了土匠。

屠戶知道女兒當初險些被孫吉欺負,多虧顧澹出手相助,才逃過一劫,對顧澹另眼相待。

泥磚築的廚房,不大一間,顧澹收拾得整潔,他是個愛幹淨的人,即便是個髒亂的環境,他也能整理得舒適宜居,仿佛他的雙手有種神奇的力量。

武鐵匠那座在村郊的宅院並沒有荒廢,顧澹仍舊天天過去照顧菜園,阿犢也還在那裏打鐵,雖說沒有師父的功力,但阿犢打造的鋤頭菜刀鍋盆之類,也還堪用。

武鐵匠走後不久,一夥官兵入村拉走幾個青壯,說要運糧去前線,顧澹正好在郊野,沒撞著這夥官兵,沒被抓走。

回來後,顧澹聽村正說合城那邊已經開戰,怕是過些天又要來拉人,來索糧索錢,讓顧澹和阿犢千萬不要出村,下月的趕集也不要去。

在不安中,漸漸入秋了,前方戰事不斷,鄉裏也征過兩次兵,有一次阿犢險些被拉走,村正拿出不少錢才幫孫子除去名額。

顧澹很僥幸,武鐵匠幫他弄的文書,正好在這之前到顧澹手中。顧澹身為官員的親眷,不用服徭役,不用從軍。

顧澹成為了武忠鎮將軍武昕森的家屬,他把文書壓在枕下,有這張紙在,能保他一時無憂。

武鐵匠在被迫成為武忠鎮的將領前,他顯然權衡過去留,必然也細細思考過,他最終的抉擇實數無奈,但也不忘給顧澹弄個官眷身份。

這份文書在路上輾轉過一段時日,才最終到顧澹手中,此時的武鐵匠應該已在前線作戰了,以他的本事,戰爭就是再激烈,他也應該還活著吧?

不知不覺間,時光流逝,枯葉飄落,秋風蕭瑟。

挽著竹簍在林叢裏挖野菇的顧澹抬起頭,見林叢裏冒出好幾個身影,孫三娃後山這處“秘密基地”,也不再無人涉足,村民們到處找山貨。近來官府頻頻征糧,幾乎人人家無餘糧。

顧澹比村民的情況要好上許多,他存了不少糧,再則他是孤家寡人,沒有一家子老小要養,就他一張嘴,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採得一簍野菇下山,道遇孫三娃和他的夥伴,孫三娃說他們明兒要進山打獵,問顧澹要不要去。顧澹說他就不去了,他不會使弓箭,還讓孫三娃進山小心些,山中猛獸多。

隨著村落的人口凋零,一些山野猛獸的身影在村郊偶有出沒,它們活動的範圍在變大。

寒露未過,一股秋殺之氣襲來,天氣驟然降溫,冷得人直哆嗦,這天氣屬實反常,天災人禍的。

去山野采集山貨的人更多了,顧澹掀開米缸,米缸快見底了。

顧澹有錢,能買糧,不過糧價貴,為過冬還是先省著點吃,他撈魚蝦,採野菇,摘野菜煮野菜粥,偶爾他也會改善下夥食。

自打有戶口後,顧澹出過幾次村子,他發現附近的村落普遍都窮,眼下正值戰亂,不敢到處亂跑。明年開春他想去宣豐鄉走走,那邊富戶多,他可以去幫人畫像繪梁,或者幫人管賬,他識字也會算賬。

在孫錢村養家畜,種菜,隻能糊口,想日子過得好,還是要再找個副業。

自打武鐵匠走後,顧澹很少去想他,不願去想,想就難過,他毫無音信,甚至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也就在天氣驟冷後不久,前方大敗的消息傳到東縣,人心動蕩,謠言四起,幸在村正的消息靈通,能確定武忠鎮在合城吃了敗仗,節度使楊潛敗走。

過了幾天,顧澹聽聞,他們東縣這裏又變成盧東鎮的地盤,在朝廷和武忠鎮大戰時,盧東軍在後方趁機搶武忠鎮的地盤,占據了東縣。

城頭的大王旗換了誰家的,對百姓而言並無甚意義,日子照舊艱難。

午後,顧澹在廚房裏煮粥,阿犢提著一條魚過來送魚,他無奈道:“撈半天,就撈到幾條,天氣一冷,連魚都不探頭。”

顧澹接過魚,見還活著,解開草繩,將它養在一隻陶罐裏,他說:“溪裏沒剩多少魚了。”

聽到兩聲貓叫聲,阿犢見黃花魚繞他腳,喵喵叫,他蹲身擼毛,訓它道:“你乖乖待屋裏,別往外跑,小心被人偷去煮了吃。”

以往村裏還有幾隻流浪狗,流浪貓,也不知什麽時候都不見了蹤跡,人人都許久沒吃上肉,多半是人抓去烹煮。

顧澹現在還養著幾隻雞,很瘦,圍在雞舍裏,都不敢放出去,至於那兩頭豬,顧澹無奈地將它們賣了,草木凋零,天冷豬菜少,實在沒糧喂它們。

確實不舍得賣,但看著它們日漸消瘦也心疼,最終顧澹還是賣掉了。

顧澹盛碗粥給阿犢吃,熱乎乎的粥很禦寒,阿犢邊吃邊念叨這段時日的事,說著說著,他突然停下羹勺,他道:“顧兄,我覺得師父肯定還活著,說不定跟著武忠鎮的大軍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