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村民們你一句我一句,數落錢更夫的不是,他是個更夫,本該保護村子,現下村民被害,他還說風涼話。也有人怪是錢更夫的外甥孫吉把山賊引進村,這才害死了藥叟,錢更夫吃癟,溜之大吉。

武鐵匠待在屍體旁,模樣靜默,村民的議論聲他像似並未聽見,他在思考著什麽。

“百壽。”顧澹抓了下武鐵匠的手,發生這樣的事令他不安。

顧澹和武鐵匠一同生活了一年,他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情。

武鐵匠看了眼顧澹,未言語,他站起身,對村民說:“去山神廟看看。”

他的聲音很沉寂,卻讓人感到冷意,仿佛是寒冬裏兵刃貼碰肌膚,顧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個被山賊和孫吉欺負的老廟祝,他是如此淳善,在山賊受重傷後還拿藥救治他們,難道他也會慘遭不測?

本在說話的村民,頓時安靜無聲了。

山神廟的大門半掩,老廟祝臉朝下趴在髒亂的院中,身上蒼蠅飛舞,散發著不好聞的氣味。阿犢將老廟祝的屍體翻過身,見到他胸部有個口子,位於心髒附近,他是被人一刀紮死的。

顧澹眼淚不由自主地溢出,他還記得當時他被捆在柴房裏,老廟祝拿石片幫他割開繩索,還給他藥粉治傷。

在山神廟被解救後,顧澹曾和武鐵匠上山給老廟祝送過糧,當時老廟祝還安好無恙,將他們送出院門。

在場的村民都嚇懵了,臉色蒼白,噤若寒蟬,有膽小的雙股打顫,癱軟在地。一連見到兩具死狀淒慘的屍體,村民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阿犢一頓咒罵,捶打院牆出氣。

“你們廟附近找個地方挖墳,好把他掩埋。”武鐵匠的神色靜穆,他彎身抱起廟祝,將他的屍體放到石條砌的廊道上。

屍體一被移動,蒼蠅嗡嗡四散,一些汙血也從廟祝身上滲出,沾染到武鐵匠的衣服,他並未介意。

廟祝死亡時間比藥叟早,他死了應該有兩天,屍體僵直,有腐敗跡象。在場的村民見到屍體都避開不及,也就阿犢和武鐵匠敢接近,並為他斂屍。

一些村民在廟外的鬆林裏挖墳,一些村民伐木,武鐵匠有木工手藝,他給廟祝打造一口粗棺木。

眾人從廟裏搜出廟祝的一些物品,搬至鬆林墳坑,一並陪葬。

老廟祝並無家人,子然一身。

早年山神廟本是有幾個道士,後來老的老死了,年輕的受不了山賊的騷擾,紛紛下山,就老廟祝一人守著這破廟。

埋完廟祝,村民急匆匆離開,這片山林,他們往後是再不敢涉足了。

顧澹摘來幾個野果,一束野花,擺在墳前作祭,他在墳前拜了三拜,念念有詞。

武鐵匠背靠著一棵老鬆,看墳前作祭的顧澹,偶爾他目光收回,遠眺疊翠的群山,他似乎正越過山脊,望向那掩於密林山崖之後的石龍寨。

已是傍晚,山中野獸鳴叫,鬆風陣陣,沒有了主人的山神廟,越發顯得死寂,甚至看著陰森恐怖。

顧澹拍去膝蓋上的泥土,他跟前是武鐵匠用刀刻的一塊木質的墓碑,刀力透板,痕跡深刻。

“百壽,我們回去吧。”顧澹輕喚,他看著武鐵匠的側影,晚霞映紅他半身,顯得那麽沉寂。

武鐵匠起身,轉過臉來,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他對顧澹道:“走。”

廟祝和藥叟被山賊所害,兩條人命絕非小事,村正匆匆報官,然而捕役三日後遲遲才到。

夏日炎熱,本來藥叟的屍體停放在桃花溪畔,想等官吏過來調查,後來實在等不及,隻能先掩埋。

捕役過來走個場子,隨便問兩句話,敷衍了事,在村正家喝過酒,便就走人。

村正送行,委婉表示隻要官兵肯進山擒賊,孫錢村和鄰近的村落一定出錢犒賞。

身為捕役的頭目,竇應捕對村正實說:現在上頭催著征兵,誰還有空管這等事。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反正也都七老八十了,活到頭。現在不隻你們村出盜賊殺人的命案,別處也有呢。

原本也沒指望他們真能上山抓賊,但做做樣子,嚇唬嚇唬山賊總行吧?村正聽他話語明白是徹底不管,隻能無奈歎息。

自從發生這麽兩宗慘事後,孫錢村的村民再不敢單獨進山採野貨,人人自危,不過對山賊的恐懼並沒有持續幾天,因為征兵的命令傳來了。

藥叟被殺的數日後,募兵命令已經變為征兵,要求各家各戶,有兩個成年男子的,征一人,以此類推,三個征兩人,五個征三人。官府顯然沒招募到多少人,開始采取強硬措施。

家家戶戶犯愁,百姓厭惡戰爭。

日子過得實在不太平,對孫錢村的村民而言,一向挺艱難的。

早上,顧澹和孫三娃去村南的蓮湖摘蓮蓬,顧澹坐上三娃家的小船,孫三娃執船槳,將小船駛進蓮湖中。

蓮湖很大,一望無邊,來摘蓮子的村民也不少,很多都是鄰村的。

孫三娃說去年就沒什麽人來摘,蓮子都爛在湖裏,哪像今年,這麽多人來。往年大家到山林裏能撿不少山貨呢,蓮湖的蓮子多,不稀罕。

小船擱在水淺的地方,顧澹紮好袖子,挽起褲筒,蹚到水裏摘蓮蓬,他效率不錯,很快摘得一大捧。

孫三娃在湖裏像條魚,哪裏蓮蓬多,他往哪裏鑽,他摘來的蓮蓬都扔到船上,顧澹摘的也往裏頭扔,漸漸把小船裝滿。

兩人把船推入水深處,顧澹拿槳,學習劃船,他學得還挺快,其實上手也容易。

小船穿行在蓮葉和蓮蓬間,滿載而歸。

孫三娃光著上身躺在蓮蓬堆上,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顧澹聊天,他道:“顧兄也要去從軍嗎?”

“我不用,官兵要是挨家來拉人,我就躲起來。”

他是黑戶人口,官府沒他的戶籍。

木漿蕩出漣漪,顧澹把船兒往岸邊劃,他劃得慢,空出一隻手,將一株半開未開的荷花折下。

“我明年才到從軍的年紀。”孫三娃有點慶幸,而且他還挺樂觀,認為也許明年就不打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