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從山神廟獲救後,英娘就再也不曾到武鐵匠家來過,屠戶倒是親自來過一次,過來送羊肉和酒酬謝顧澹與武鐵匠。武鐵匠洗壞的衣服,可別再指望擅於針線活的英娘給他補。

顧澹利索洗完武鐵匠的兩盆衣物,將衣服晾上,他便什麽也不管了,回屋躺著,仔細算來,他還是個傷患。武鐵匠做飯,喂豬,還要打掃院落,以致阿犢看到他師父提著一桶豬食往屋後走去,還出來圍觀,感到很新鮮。

師父對顧兄是真得好,阿犢這麽想。

顧澹拉起衣服,倒藥水擦腰部的淤青,他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就腰部還在傷痛。擦過藥水,顧澹躺靠在床歇息,他見黃花魚在房間裏溜達,忙將它喚到床頭,伸手逗貓玩。

不知過了多久,武鐵匠端著一碗湯麵進來,見顧澹躺在床上擼貓,武鐵匠道:“我一會得去巡村,你自己一人待家裏,留心門戶。”

碗箸放在床邊,熱乎乎的湯麵,湯麵裏頭還有顆雞蛋。顧澹拿箸,端起碗道:“你早點回來。”

武鐵匠的身影離開,顧澹望著窗外,見他走出院門,並聽到院門落鎖的聲音。

原來天近黃昏,天邊雲兒已漸染霞光。

孫錢村每晚巡村的路線,都會經過武鐵匠家,有時還來往兩趟,巡邏隊的領隊就是武鐵匠。顧澹一人在家,其實挺安全,有巡村的隊伍在,石龍寨的人隻要渡過桃花溪就會被發現。

武鐵匠做的麵食向來很好吃,顧澹吃完一碗麵,又自己去廚房盛上一碗。他坐在桑樹下吃麵看月,想著武鐵匠此時應該在桃花溪畔。

連續三夜,武鐵匠都在巡村,顧澹一人在家覺得無聊,想等巡邏隊經過家門口時,他就參與巡村行動,跟著武鐵匠。

天黑得很快,顧澹喂好貓,便回屋裏頭,他檢查門窗,並將屋門栓上。

一人的夜晚實在乏味,顧澹待在寢室裏,整理他物品箱中的東西,有畫稿,有自製的炭筆,有他從現代帶來的背包、手機、藍牙耳機與及一隻銅香囊。

顧澹把玩銅香囊,他打開香囊外層,轉動半圓的香盂,這時,他感覺指腹蹭到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把香囊拿到油燈前細看,他第一次發現香盂上淺淺鏨著字。

一個很不起眼的字,瞅著像是個:森。

“奇怪,原來還有字。”顧澹喃喃自語,不過他也沒因為香囊有字就去在意。這隻香囊武鐵匠似乎很喜歡,很難想象他那樣的粗漢,竟會喜歡香囊。

顧澹在房中等待許久,終於聽見院外傳來人語聲和腳步聲,顧澹忙去開屋門。他剛打開屋門,就見武鐵匠推著院門走了進來,而院外巡村的隊伍已離去。

“咦?你怎麽不和他們一起走?”

以往都要再巡視一遍,武鐵匠才會回家睡覺。

“你不是讓我早點回家。”

武鐵匠拴院門,黑夜裏看不清他的模樣,但聽他話語尾音,明顯帶著笑意。顧澹一時竟不知道要怎麽接話,杵在武鐵匠跟前。

夜挺黑的,武鐵匠像似要看月亮那般往屋簷上掃去,又毫不留痕跡地將視線收回,他喚上顧澹一起回屋。

顧澹絕然想不到,此時宅院裏並不隻有他和武鐵匠兩人,一個黑影不知何時蹲在屋簷上,無聲無息,仿佛是屋簷上頭的一件建築裝飾物。

寢室的油燈昏暗,可憐的那點光線,照不出房間的角落,武鐵匠在床邊脫衣服,人正好被陰影罩住。待他走出來,他的衣物已脫去,露出雄健的身姿,他問顧澹:“腰傷好些了嗎?”

“連擦好幾天藥,好多啦。”

顧澹將武鐵匠的身體看遍,氣息紊亂,他一向饞他身體。

“那便好。”

武鐵匠緩緩靠近,貼著背將手臂環住顧澹的肩,他的呼吸聲較沉,嗓音低啞:“我多日未曾碰你。”

今晚月亮是輪彎月,又時不時被雲層遮蔽,院中漆黑無比,寢室的油燈也早被熄滅,見不到裏頭的任何事物,但有聲響傳出,並不克製。

待四周歸於寂靜,已是夜半,屋頂上的黑影稍稍動彈,他踩踏屋瓦,發出細小聲響,在寂靜的夜裏,再細微的聲響也會被放大。然而那並不要緊,屋中人應該已經熟睡,即便沒有熟睡,多半會以為是風吹石子的聲音。

黑影躍下屋簷,翻身落地,他的動作堪稱完美,連在院中睡覺的貓都沒察覺到他,他隻需越過院牆便能來去無蹤地離開,但他不像似要離開。他壓低身子朝門窗靠近,似乎想尋機進入屋子。

突然有一隻手搭上黑影的肩,他驚得汗毛倒立,如同見鬼般跳出老遠。

遮月的雲散開,暗淡月光下站著一位光著上身,手拎橫刀的高大男子。黑影虛晃兩招,急於要越牆逃跑,此時他哪還有機會,對方輕描淡繪般化解他的攻勢,緊接著刃風拂麵,橫刀的利刃已抵在黑影的喉嚨。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武鐵匠的聲音很冷,帶有殺意。

黑影被迫往後退步,利刃緊隨,而黑影的背已經抵牆,退無可退,急道:“武郎將息怒,某隻是奉命行事,軍令如山,實不敢違抗。”

“狗屁軍令,讓你來聽一夜牆角?”武鐵匠早猜出來者是何人,一聽聲果然,他惡狠狠收刃,刀刃劃過昭戚的脖頸,但力道拿捏得很準。

昭戚冷汗直流,愣愣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脖子,掌心有血,不過他好歹殺過人上過戰場,知道若是被割開喉部血液會噴濺,絕不會隻有這麽點血。他收起那份慌亂,拿出一位校尉應有的氣概,他道:“某實屬無意,不知武郎將夜度春宵。”

武鐵匠手中的橫刀並未收起,那陰鷙神情,那一柄寒光使得昭戚再次覺得脖子一涼,他幹脆躬身作揖,說道:“楊使君自從知道武郎將還在人世,欣喜異常,派某過來暗中保護郎將。”

武鐵匠一針見血指出:“我還需你來保護?怕不是來暗中監視吧。”

昭戚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楊使君想邀武郎將到衙署敘舊,楊使君還說與郎將相別五年,甚是思念。”

武鐵匠“嗤”地一聲笑,將橫刀收入刀鞘,他那收刀的姿勢,嫻熟極致,他道:“他請我,我就去?我記得早年與他並無甚交情,素來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

“武郎將說笑,某雖是小輩,也曾聽楊使君提起他與武郎將是結義兄弟,當年同在齊王帳下效力,出生入死。郎將與使君本就是同袍,親如手足。”

昭戚能成為楊使君的心腹,從武藝看未免有些平庸,但此人倒是有幾分狡黠,能言善道。

武鐵匠麵上看不清什麽神情,此時月亮又讓黑雲遮去,黑乎乎一片,彷如凝固的重重烏血。

聽到“齊王”兩字,武鐵匠的手拳起,指骨繃出聲響,他在抑製著情緒,若是此刻有燈火,他那副修羅般的模樣怕是得將昭戚嚇得倒退。

他們置身於這漆黑夜裏的一棟簡陋宅院,在這般的窮鄉僻壤裏,往事恍惚如夢,武鐵匠抑住翻湧的情緒,他如同一塊經過烈火鍛造的百煉鋼,經由淬火而熄炎而堅毅,牢不可摧。

武鐵匠的話語冷靜而無情,他道:“我聽聞你們楊使君與朝廷不合,夏初就大量增兵合城,防範朝廷征討,想必大戰已經迫在眉目。你回去告訴楊潛,他要我為他賣命,那也得我樂意。”

楊使君,名字就叫楊潛,“使君”是對他官職的敬稱。

昭戚並不知道他適才險些點燃武鐵匠這塊鑄鐵,聽他話語冷漠,忙勸說:“武郎將出身名門,武藝超絕,是當世難求的大將!本應馳騁沙場,建立不世的功業,為何偏要待在這般窮酸的地方,過著下民的生活?”

“不勞費心,想怎麽過活是我的事。你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