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您不要太難過了。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麽,但是我想今天到場的每一個親朋好友內心都是難過的……伯母,還請您節哀順變,人死了……”紫菱突然發現接下來的語言讓她的舌尖發麻,就在幾天前白沫還和她相擁而泣,彼此感慨著生活的不易和艱辛,她和趙子恒還安慰著白沫一切都會好起來。

而如今,她再也無法確定對於白沫而言,生活是否真的好起來了。

她知道,她的內心不僅僅是失落和難過,她支離破碎的一顆心早已經因為白沫的離開而徹底崩潰。

她失去了一個好友,一個摯友,一個姐妹。

郭紫菱知道,她從此之後就和孤身一人沒有什麽區別。

想到這裏,她甚至有些動了情緒,淚水呈束狀地大把落下來,她的嘴唇微微張著,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回事,她隻記得醫生和她說過,這幾天因為過於悲傷而有些動了胎氣,胎兒目前的胎位還算正常。

這是醫生的原話,什麽叫做“還算正常”?這是一個收取高額門診費用的專家能夠說出的話嗎?難道未來胎位不正常就算是他預測準確了嗎?如果自己停止悲傷,一切就會重新回到原點嗎?不!沒有了白沫,什麽都不一樣了。

跟在她身邊的是她的母親,此時她正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盡管她母親的身高還遠不如自己高。但是郭紫菱能感受到此時來自於母親的關愛,當然,作為一個準媽媽,一個接近七個月之久孕齡的人,郭紫菱告訴自己不能繼續哭下去了。

人走,茶涼。

“謝謝你,紫菱,傻孩子,快過來,不要哭了。她希望看到的難道不是你開心過著日子,最終誕下健康的孩子嗎?我聽你媽媽說了,這幾天你一直不肯出門,躲在家裏吃不好睡不好的,孩子,我告訴你,我現在不準許你這麽折騰自己,聽明白了嗎?乖孩子,乖孩子……”三太太把紫菱緊緊地摟在懷裏,有那麽一瞬間,三太太感覺自己的眼淚滴下落到了紫菱的額頭上。

葬禮來的人並不多,因為白府要求主事,而三太太本來是打算在教堂請神夫做喪事的,但是後來考慮到家裏隻是自己信仰基督教,自己勸了白沫很多次,白沫也不願意信仰那些“太過複雜、源頭太長的神”(這是白沫的原話)。

後來白衍和白術一致認為,就在樾台公園的一塊草坪上舉辦儀式就好了,他們認為白沫從來都是性子浪漫的人,她最厭惡的應該是被拘束和束縛了。儀式或許對她而言並不重要,但是儀式又不能不辦,畢竟還要給還在世的親朋好友一個交代。

上午八點半的時候所有受到白府和安府通知的親朋好友就都來到了樾台公園靠近南門的日落西山亭子旁的小草坪上。安府雖然同意了白府主事儀式的決定,但是安府上下的所有人都出席了這次喪禮儀式。

關於白府主事這次葬禮儀式,安府之前還公開表示了不滿的情緒,考慮到白沫早就嫁給了安府為兒媳,安老爺覺得這件事無論拿到哪裏去說法,都是自己有理。公婆給兒媳辦喪禮就如同是老婆和老公晚上同睡一張床一般天經地義了。

後來多虧安夫人從中間多次調解勸解,安老爺才同意自己不幹涉這件事了,畢竟安府上下對白沫的為人都是一致的好評。安老爺也多次和安夫人說,很是想念白沫這孩子,體貼孝順、從來沒惹過禍事,隻是命太薄了點。

總之,長輩們對白沫的評價幾乎如出一轍:孩子很好,命太薄了些。

三太太今天的表現應該說來和白星河去世的那一天很像了。她知道自己既然聲稱了要主持大局,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哭哭啼啼地在葬禮上鬧個不停。即使當初聽她的話,葬禮是在教堂舉辦,她也不會在神夫麵前哭著跪著乞求著把白沫還給自己。這種事情她不會做,至少她不會在外人麵前做。

今天南門外麵已經停滿了車輛,來出席葬禮的人已然擁擠到影響到了整個公園晨練的人群的日常“作業”。三太太低頭看了手腕上的表,與此同時她看到來的人還有不按照時間規定繼續從南門往這邊趕著的,她知道現在不能等下去了。

她清了清嗓子,站在了靠近南門相反方向的一邊。草坪上白術和白衍他們隻擺了二十多把白色的西式椅子,很明顯來的人遠遠超過了椅子的數量。因而大多數的人都是站在草坪上,坐在椅子上的人白府和安府的長輩們就占了大多數。

老太太因為身子的原因,根本起不了身,不過三太太和大太太本來是要打算瞞著她的,考慮到她年紀太大,身子又虛弱,很害怕她聽到噩耗後出什麽事情,畢竟白沫是她最喜歡的小輩。她一向對白沫寄予了厚望和無限的憧憬。不過家裏還在走著老路子的傳統,到處張貼了白色的黑色的簾子和貼紙,加上下人都在小聲議論,整體的悲傷情緒也在無休止地蔓延。所以消息最終還是傳到了老太太那裏。

大太太他們什麽都沒說,老太太也沒有就白沫一事向他們詢問多少,或許她身邊的人早已經把所有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都如實通知了老太太。又或許是因為其他的原因,總之老太太目前的情況著實不樂觀,她在過去的幾天裏幾乎是沒有吃過飯,偶爾喝一些水,被人照顧著解手,但是僅此而已。

因而大太太他們雖然不明說,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的身子也撐不了幾天了。但是沒有人談及這件事。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是為了給小女白沫舉辦告別儀式。我不擅長言辭,所以我就盡可能快速地說一下今天的儀式一事。首先,對於大家的前來我代表白府和安府(三太太提及安府的時候有意地向著坐在第一排椅子上的親家點頭示意)向所有來參加儀式的親朋好友們表示感謝。其次,對於此次葬禮儀式的安排,因為考慮到小女生前(三太太提及這兩個字眼的時候心裏的悲痛感已經溢於言表,畢竟這兩個字再次提醒著她,白沫已經逝去,不會回來)的性格和處事方式,我們打算辦一次簡單的葬禮,中午十二點,請親朋好友前往‘斌鑫酒樓’用餐;第三就是按照小女的意願(這的確是白沫曾經和三太太提及的事情,那時候三太太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女兒可能會先一步走在自己前麵,隻是她不敢任由自己去想),遺體(三太太再次做了停頓)會送往火葬,最後入土為安。下麵請小女

的好友致辭。謝謝大家”

三太太終於以自己所認為最簡潔的方式說完了開場,她知道,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中午的飯局她不出席都沒有關係,因為畢竟白府裏還有白衍和白術可以當家;而安府那邊更別說了,安老爺還自詡為年輕氣旺,什麽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依靠他也是可以的,隻是,這次葬禮,少了一個人。

安易許沒有回來,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離開了人世。因為到現在為止,安易許和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聯係,戰爭的硝煙幾乎已經彌漫了整個國土,人們浴血奮戰、保家衛國,在這種情況下,安老爺和安夫人在同自己唯一的兒子失去了聯係的情況下,還能彼此支撐著過活,三太太無法想象這是怎樣的一種意念、一種信念、一種精神。

她突然感慨道,原來今天對於他們三個人來說,都是最煎熬的一天。他們可能同時失去了白沫和安易許。

而自己膝下起碼還有白衍和孫兒媳,還有他們的孩子這麽一大家人在等著她回家;但是安府那邊,對於安老爺和安夫人來說,他們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安素心,現在也可能失去了唯一的,僅剩下的兒子。

三太太支撐著自己的身子走到第一排的椅子上,她坐在了安夫人旁邊,安老爺就坐在安夫人的另一邊。三太太伸出一雙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了安夫人的手,她嘴裏小聲地喃喃道“親家,我們都等著易許的回來。我們都等著……”

台上傳來了熟悉的男聲,低沉而無力,悲痛中飽含絕望,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剛才三太太下去的地方,他的聲音顫抖著、他的鼻音濃重地回響在附近的空氣中、他的眼眶早已經濕潤起來,他打開了手裏的一本書,清晰地讀著自己翻到的內容:

“DURING the whole of a dull, dark, and soundless day in the autumn of the year, when the clouds hung oppressively low in the heavens, I had been passing alone, on horse back, through a singularly dreary tract of country, and at length found myself, as the shades of the evening drew on, within view of the melancholy House of Usher. 謝謝大家,這是白沫最喜歡的一首詩歌的開頭。謹以此紀念我們一同走過的歲月,如今我們可能不再年輕,但是歲月不會讓我們忘記白沫,一個溫婉柔情、刻骨銘心、又豪邁爽朗的奇女子。”

孫小姐站在趙子恒的旁邊,緊緊握住他的手,為他整理著淩亂的頭發,這時候時間似乎是不再前進了一般,每個人都像是被突然定格一般,沒有傷痛,沒有絕望,沒有崩潰。

隻有回憶和對未來的憧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