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白沫也聯係你了?”趙子恒看到樾台公園臨望心湖的月台上紫菱正倚著鐵欄杆,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聽見趙子恒走過來的腳步聲,紫菱轉過頭衝著趙子恒淺淺一笑,她的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並沒有孕婦該有的那種紅潤的光彩。

“是的,她為了這件事打電話給我了,你也知道她最近的狀態,就連說一句完整的話大概都要氣喘地不成樣子了吧。”紫菱的發梢在微風中輕輕吹動著,天氣顯然已經向著春天邁步了,氣溫明顯溫和許多。

“我知道她最近一直不好,她的身子多久以前都不好,隻是沒想到這次發作病情竟然絲毫沒有緩和的意思,自從她再次暈厥直到現在應該有一個半月了吧。說實話,我很擔心她,但是我一直也沒去白府看她,你知道我和那邊還是有些……”趙子恒的臉上突兀著說不清的彷徨,紫菱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並沒有就此詢問。

“對了,你覺得她讓我們來這裏見麵是為什麽?我剛才說了就連說話沫兒都要氣喘籲籲,更別說趕到這裏了。我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子恒,這種感覺很強烈,但是卻讓我害怕,讓我擔憂。我太了解沫兒的為人,你還記得很久以前她說過的,如果自己有一天老了,走不動了,一定是要依賴別人才能夠過活,她不會這麽過不下去的。你覺得她當時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子恒,每次想到這裏,我都很害怕。我現在害怕去見沫兒,我恨不得每天都去白府找她,和她聊天,哪怕什麽都不做,隻是一起打發時間。可是我又很害怕去見她,我害怕聽到她內心的絕望,我害怕她的孤寂和無助,而我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你知道嗎?你知道當初為什麽沫兒在生病之後堅持去白府嗎?”紫菱的眼圈已經紅了一大半,淚水沒有流出來,但是眼眶裏已經浸滿了濕潤的**。趙子恒走到紫菱身邊,輕輕地用手拍打著紫菱的後背。他害怕這個已經懷孕六個月的女子會因為過於悲傷而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現在身邊的好友越來越少,趙子恒不敢想象失去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即使他的好友隻是感到悲傷,他也會感到胸口被堵住了一樣的難過。

“我不知道,我想應該是沫兒害怕拖累安夫人他們吧,畢竟三太太才是沫兒的母親,照顧起來還是會應手地多,沫兒不是很討厭麻煩別人嗎?三太太一定不是別人了,是親人啊。紫菱。”趙子恒覺得紫菱問的問題根本沒有任何疑難之處,在他眼中,白沫的性子早就說明了一切。

“你說的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了,子恒,沫兒關於這件事和我說過。你知道她的病情直到現在都沒有醫生能夠診斷出來到底是什麽,隻是有一些比較固定的病症而已。比如說每次發病一定會暈厥長達數天,然後再就是會氣喘籲籲地喘粗氣,甚至咳嗽,聽到她咳嗽的聲音我真害怕她會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吐出來的。還有就是會把吃出來的飯菜都吐出去,有一次沫兒和我說她打算搬到白府去住,你知道的,那時候安易許還沒有去參軍,所以我覺得很不可理解,這種病情根本不適合到處移動,何況她老公還在家裏,難道不應該要幫忙照顧嗎?沫兒告訴我,她聽到安夫人和安易許私底下說過,她擔心沫兒的咳嗽呢會是一種厲害的傳染病,萬一影響到兩個孩子,那就不得了了。當時讓沫兒去白府是安夫人的提議的,至於安易許怎麽想我是不得而知了。但是他是愛沫兒的,這點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大概也是早就有了要參軍的想法了,既然知道自己無法留在沫兒身邊照顧她,還不如讓沫兒去白府住著養身子吧。畢竟也就像是你說的,親生母親的照顧總是比別人要好的多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沫兒第二天就提出了去娘家養病,安

夫人應該表麵裝作客套一番的樣子了,也就放行了。”紫菱所說的一番話在趙子恒心裏翻天倒海一般地讓他難受,他雖然不是親眼見證,但是在他眼前他卻就像是親眼見到了白沫被迫離開安府的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隱忍和不舍,絕望和無辜。

這不是一個親人所應該做的,而且如果白沫的病症真的如安夫人所說,是傳染性的,那麽她難道不擔心白沫去白府傳染那邊的人?或者說她擔心的難道僅僅是自己的孫子和孫女的安危或者說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趙子恒想到這裏後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白沫什麽時候露麵,他很迫切地想要見到白沫。自從白沫生病後無論是在安府還是後來搬到白府養病,趙子恒都沒能夠去看望她,對此他深深地自責。趙子恒自己不是沒有想過,他其實無數次地問過自己,自己內心裏對白沫的那一份最初的情感難道就隨著時間和白沫已成為別人妻子這一鐵定的事實而再也不存在了嗎?這個答案趙子恒想不僅僅自己知道吧,在這一段感情中他自認為他和白沫之間的默契是不會消亡的,趙子恒這裏的答案白沫心裏肯定是知道的,隻是趙子恒不確定的是白沫對自己是否還存有一點感情,那種超越了友人的感情,那種他們曾經擁有並能夠此生懷念的感情?對於這一點趙子恒是真的不知道。

白沫的病情如此嚴重,她會離開他嗎?她會突然有一天就再也不存在了嗎?趙子恒恨自己越想頭越疼,越想疑問就越多,恐懼就越多。他強迫自己停止瘋狂的念頭和猜測,和紫菱隨便說這話,打發著時間。他知道紫菱對於這個問題不是沒有想過,白沫是紫菱最好的友人,親眼看著友人的身子一天天不如過去,一天天垮掉,這是怎麽樣的一種折磨,對於這點趙子恒絕對感同身受。

沒幾分鍾後,一輛老款福特停在了趙子恒他們麵前,後車門打開了,白沫從車上走了下來。趙子恒一個箭頭上前扶住了下車的白沫,司機那時候剛從車上下來,看到有人扶住了三小姐,他也就靜靜地站在一邊。

“等久了吧?我沒想到穿衣服穿了這麽久。現在是比以前用的時間更多了,我感覺自己的狀態還不如一個年邁的老者。你看,他們可以快走,是吧?”白沫指著不遠處繞著湖邊走路的幾個老年人打趣道。

趙子恒好久沒有見到白沫了,他很仔細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她還是一副瘦削的樣子,不過比之前來說是更加纖瘦了,因為趙子恒扶著白沫的時候發現,白沫的身子幾乎是完全依靠著自己才能慢慢行走或者隻是保持站立的姿態。但是卻比以前來說重量輕了太多,而且白沫臉蛋上幾乎已經沒有多餘的肉了,那種皮膚和肉混成一體的視覺衝擊感和慘敗的皮膚都讓趙子恒覺得心疼。他不敢相信這可怕的病情到底對白沫做了什麽事情,但是他想起來紫菱剛才說的,白沫幾乎是吐掉了吃掉的東西。這也解釋了他眼前看到的一切。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敢去直接看著白沫的臉,白沫的眼睛,白沫的唇,白沫的手……不知道為什麽,他很想記住現在他眼中的一切,他要記住正在遭受著病痛折磨的絕望的白沫,他要記住他所看到的自以為是虛假的卻是現實的一切。

“沫兒,不要這麽說,你不要折磨自己了,現在我們就說一些樂觀的話,還和以前一樣聊天好嗎?沫兒,和以前一樣,我們能回到以前的,你不是答應過我嗎?你還說要走西洋風,做我孩子的godmother的,你說過,沫兒,你還記得吧?”紫菱幾乎是哭著抱住了白沫,聲音控製地很不好,哽咽的語氣中夾雜著哭腔趴在白沫的肩頭說完這一番話。

白沫的身子早就經受不住紫菱這般的“依靠”,

趙子恒那邊隻好用盡力氣地支撐白沫的身子,其實趙子恒現在支撐了兩個女人的力量。但是他沒有絲毫的抱怨。

“我是說過啊,紫菱,我也很討厭食言的人,你知道的,我從來答應你的事情不都做到了嗎?但是這件事,我是,我是真的,真的不能了……我不能夠了……紫菱,我很抱歉……我真的很對不住……我好累啊,紫菱……我多麽想睡過去,你知道嗎?”趙子恒發現身邊的這個女人有著年輕貌美的容貌,卻像已經活了幾十年的老年女性一般疲勞,她說完一句話竟然斷斷續續了如此之久,中間還做了很多停頓,而且氣息明顯不足,以至於她必須要氣喘籲籲地大口呼吸,仿佛空氣中的氧氣對她來說根本是不存在的一般。

趙子恒突然覺得白沫現在的樣子很像一條缺氧的魚,一條因為沒有空氣而馬上就要斷氣的魚,一條立馬就會翻肚子的死魚。

他害怕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一顆心是劇烈地跳動著,卻宛如早已經死去了一樣。趙子恒的呼吸加快,隻感到眼前無數個星星繞來繞去,他加快呼吸節奏的調整,試圖讓自己站穩腳步,他不能。他不能。他絕對不能在白沫麵前倒下。他的腳趾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鞋底,試圖抓緊每一寸的泥土。

但是他的雙腿卻因為劇烈的抖動而整個人顫抖不已。

“不,沫兒,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不能沒有你,你知道的,你給我好好養病,你會好起來的,不是嗎?前天我去看你,你還在吃飯,吃的好好的,記得嗎?”紫菱不依不饒地堅持著自己的樂觀言辭,白沫隻好伸手握住紫菱的手,白沫沒有說話,空氣裏沉寂了很久,趙子恒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好久不見了,沫兒。”

很多年之後,趙子恒每次想到那個時刻,那個場景,那個片段,他都無法弄清楚為什麽自己當時會說出那一句話,但是除了那一句話之外,自己好像又不知道說什麽,因為他害怕自己會當著白沫的麵大哭起來。

還好,隻是那一句話。

“是呀,好久不見了,趙老師……不,好久不見了,子恒。”就猶如很多年之後趙子恒一直記得當時白沫的答語一般,她從來都住在他的心裏,那裏一直都有一個專屬的位置,從來沒有任何競爭者去搶奪,那就是白沫的地方。

“好了,你倆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麽讓你們過來見麵……”白沫繼續氣喘籲籲地支撐著自己,準備接下來的一句話,她現在隻能夠一句一句地從牙縫中拚湊出來語言,最可憐的是一個人的思維如此清晰而正常,但是卻沒有力氣去溝通,去交流,去表達。

“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我隻是……想見你們一麵,見你們兩個。”紫菱還是趴在白沫的肩頭,她沒有意識到趙子恒花了多大的力氣一直維持著三個要隨時倒下的人。

“好久沒有來這個公園了……我和你來過,紫菱你還記得嗎?”紫菱趴在白沫肩頭抽泣著,胡亂點著頭。

“子恒……我們也來過……很多次,還記得嗎?”趙子恒也沒有說話,他隻是覺得心裏難受,他和紫菱一樣點了頭。眼神深切地看著白沫,他覺得這次聚會沒有那麽簡單,難道白沫真的隻是想見一見麵?

但是如果她是這麽說,他就做好了相信的準備。

“湖水還是那麽綠……那邊的山還那樣子,春夏之際會更好看,是嗎?夏天……還有天鵝……水鴨子”

空氣裏都是白沫他們對過去回憶的甜甜的味道,趙子恒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他今天很勇敢,像一個偉人一般,撐起了三個人的脆弱和崩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