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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把事情想得非常複雜,非常神秘,在夏偉凱這裏卻非常簡單。半個月前,他到財經大學來找一個熟人,在木蘭路偶然看到了柳依依。那是一個周末的黃昏,柳依依把書包背在背後去自習。夏偉凱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然覺得前麵這女生書包上綴著的小酷狗很有意思,隨著主人的步態一彈一彈地顫動。他走近了幾步,想把小酷狗看得更仔細些,把絨毛的質感也看清了。不知怎麽一來,他又注意到了那個深藍色書包,還有女孩會在周末背著書包去自習,這讓他感到好奇。好奇之後覺得她有點可憐,肯定就是那種在情場競爭中被淘汰的,而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缺乏魅力。這樣想著他放慢了腳步,以最佳的距離去觀察她,驚奇地發現她的身材相當的好,屬於惹人想入非非一類。那剩下可能的解釋就是長相慘不忍睹了。懷著被自己激發出來的好奇心,夏偉凱加快了腳步,從柳依依身邊走過,側著頭瞟了一眼,走過了又回頭瞟了一眼。瞟了這兩眼他心裏動了一下,迅速調整了自己原來的結論,這女生是屬於眼界特高那一類的,正因為這眼界,把自己和其他男孩隔開來了。柳依依對別人觀察自己渾然不覺,有人回頭望一眼也早就習以為常。夏偉凱在心動之後就有了個想法,熟人也不去找了,跟在柳依依後麵進了圖書館。

那天晚上他一直遠遠地守著柳依依,隔著幾張桌子,從斜側麵去看她。手上沒有書,他就從口袋摸出幾張紙來,裝模作樣地掃幾眼,又跑到走廊上去。走廊上蚊子很多,咬得他跳腳,來回不停地走,一邊拍得身上啪啪地響。每走一個來回,他就從窗戶朝裏麵望一眼,怕柳依依會以一種奇怪方式消失。一直等到下了自習,他看見柳依依站起來,把椅子輕輕送到桌子下,心中一陣感動。這女孩動作優雅,教養也這麽好,這一瞬間他的心動變成了一個決定。他一直跟在她後麵,看著她回到四舍,上了樓,才放了心。

以後幾天他摸清了柳依依的行蹤,在圖書館找到了接觸的機會,又得到了電話號碼。回到宿舍他就把事情向同學們公開了,討教下一步行動的策略。一個叫老魚的同學給了他一個建議,要他緩幾天再打電話,讓最初的觸動在對方心裏充分發酵,發酵後自然就會變成一種饑渴。似乎是消失了,卻再一次出現了,失而複得的驚喜本身就值得珍惜。夏偉凱本來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可還是接受了老魚的建議。忍了幾天,才打電話過去。柳依依第一句話就是“怎麽才打電話來呢”,他覺得魚哥料事如神,她有怨氣了,這怨氣正是感情發酵的結果。他按著事先跟老魚商量好的,說紙條找不見了。可接下來的情況又叫他糊塗了,本來想著順理成章把她約出來,可她拒絕了。這拒絕傷了他的自尊,自己是何等驕傲的人,還沒有被女孩拒絕過的曆史記錄呢。放下電話悶悶地想了半天,一會兒覺得放棄算了,一會兒覺得放不下來,最後想起柳依依放椅子的那個動作,忽然明白了自己真實的想法。

等老魚回來,夏偉凱向他討教。老魚說:“真迷住你了?”又說:“她要你下次再說,你就下次再說。女孩開始總是要拿一拿身份的,這點身份感都沒有的女孩,你對她笑一笑,她對你笑十笑,恨不得馬上就把自己奉送上來,省心是省心了,一碗白開水,喝幾口你就沒意思了,送給你白喝你都覺得寡淡的。”

“下次”該是什麽時候,夏偉凱晚上想了很久,覺得至少應該是三天之後。第二天清早,他又改變了主意,決定“下次”就在今天。下午正好有一場跟財經大學研究生會的籃球賽,自己要上場的,就叫她過來看。電話鈴響起的時候,苗小慧接了,平時樊吉都

是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一聽是找柳依依的,就把話筒從蚊帳中伸出來,遞給上鋪的柳依依,又把頭探出來詭秘地笑了笑。柳依依接了電話說:“我下周一就考四級呢。”不肯去。夏偉凱又勸了好久,幾乎是懇求了。柳依依心裏本是想去看看他在球場上是什麽樣子,這又有了足夠的主動性,在同學麵前又有了麵子,就說:“下午心情好,就稍微來一下。”

下午柳依依早早就去了,想占一個好位置。到了才發現沒有多少觀眾,球場的一圈都沒站滿。夏偉凱正在熱身。東張西望,看見了她,就跑過來說:“謝謝你來看我。”柳依依看他穿著運動裝,比平時更瀟灑,更有了認可的感覺,嘴裏說:“以為我來看麓江大學的吧?我是來給財大加油的呢。”夏偉凱說:“等會兒我打得他們哇哇哭,你別哭啊。”就跑開了。球賽開始後柳依依拚命給財大加油,因為財大的觀眾少,柳依依以一當十似的拚命喊,也不顧喉嚨會不會啞。財大隊每進一球,她就用力鼓掌,手都拍痛了。其實她平時對籃球毫無感覺,今天的激動完全莫名其妙,自己也無法理解。她喊著嚷著,眼睛卻盯著夏偉凱。夏偉凱每進一個球,就朝她這邊望一望,豎起大拇指表揚自己,她馬上偏了頭,表示沒有看見。下半場打了一半的時候,財大一直領先,柳依依非常興奮。在最後幾分鍾,柳依依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情變了,不知道該為誰著急為誰興奮才好。猶豫了幾分鍾,她發現自己真正擔心的還是麓江大學,就對夏偉凱做了加油的手勢。夏偉凱點點頭,突然大發神威,連進三球,柳依依跺著腳拍手喊好。叫過幾次,又猛然省悟自己扮演錯了角色。可是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了。最後四十秒麓江大學還差一分,柳依依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似的,有點喘不過氣來。這時夏偉凱得球了,柳依依憋著一口氣,心都提了上來。球又傳了出去,不到一秒鍾又傳回到夏偉凱手中,隻見他起跳,投籃,球在籃筐上彈了一下。柳依依閉上眼不敢看,心裏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這時終場的哨聲響了,有人在歡呼,柳依依想判斷是哪邊的人在歡呼,聽不出來,就鼓起勇氣睜開了眼,看見夏偉凱腋下夾著球,憨憨地笑著向她走來,額上短發立起來,有一點點翹。她問:“哪邊贏了?”夏偉凱說:“你沒看見?肯定是我們呀。”柳依依說:“剛才那個球進去了?”夏偉凱露出明顯的失望說:“我進的,你沒看見?”柳依依說:“人家生怕它進去了,好討厭的,早知道有這麽討厭,我今天就不來看了。”夏偉凱說:“我今天表現太好了,你知道我為什麽能表現這麽好嗎?”柳依依說:“關我什麽事?不想知道。”夏偉凱說:“就知道你知道,知道就好。”柳依依說:“誰會知道?誰都不知道!”

夏偉凱請柳依依吃晚飯,柳依依想著明天就考四級了,心裏著急,又一想有好多問題正想問他呢,就決定留下了,嘴裏說:“我明天考四級呢。”等著夏偉凱來勸她。誰知他並不像前幾次那樣來勸她,說:“那還是你考試重要,下次再耽誤你吧。”柳依依想著,這人倒也實在,問道:“你們一餐飯要吃很久嗎?”夏偉凱說:“那我們速戰速決好不?吃完飯我用單車送你回去。”柳依依覺得這人還算有耳力,聽得懂自己的話,說:“既然你那麽想……那你不準喝啤酒好嗎?你們一喝就暈了,一暈就不記得時間了。”

柳依依在學友餐館等了幾分鍾,夏偉凱就洗了澡,換了襯衣來了,看他穿戴得整整齊齊,還打了領帶,心裏很滿意,嘴裏卻說:“學生打什麽領帶呢,走在校園裏很滑稽的。”夏偉凱說:“那要看要見的人是誰吧。”柳依依心裏很

爽,說:“我哪有那麽重要啊。”夏偉凱說:“誰也沒有你重要。”還是把領帶解了下來,塞到褲兜裏去。

夏偉凱點了幾個貴一點的菜,每點一個柳依依都說:“不要,不要。”心裏還是很滿意他的姿態。夏偉凱說:“將來你肯定很會當家的。”柳依依不接他的話。他又說:“我發現你很善解人意。”柳依依說:“那你心裏想著點一份冬瓜一份南瓜就好了,說對了吧?”夏偉凱說:“現在是學生,將來咱們專進大店,專點貴的。”柳依依不敢接話,心想,誰說了跟你有將來呢?嘴裏說:“吹牛。”夏偉凱急了似的說:“你看著吧,將來你看得到的。”柳依依想,將來的事誰知道?你就認定了誰有興趣看你?說:“誰知道?”夏偉凱說:“你對我那麽沒有信心?將來你肯定看得到的。”

兩人吃著說著,先說到自己,又說到同學。說到同學都是無拘無束的,說到自己卻有點小心翼翼,像進入了雷區的戰士。夏偉凱幾次想把兩人打通了來說,往深裏說,柳依依都機巧地繞開了,隻限於圖書館和球場上的情節。她舀了一小碗湯,喝了幾口說:“太油了。”夏偉凱把湯端了過去,一口喝了,把碗遞給她說:“要換個碗嗎?”柳依依猶豫了一下,覺得也沒什麽,說:“沒事。”她覺得自己很奇怪,平時是很講究的,別人用過的碗就會有心理障礙,跟苗小慧這麽好,也都沒有突破過這條界線,想不到今天這麽容易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笑了一下說:“太奇怪了。”夏偉凱說:“這奇怪嗎?沒緣分天天在一起沒一點感覺不奇怪,有緣分望一眼就有了感覺也不奇怪,都是命中注定的。”柳依依覺得“緣分”這兩個字的確很能說明自己的心態,進大學以來婉拒了多少男生的熱情,也因此忍受了多少寂寞,怎麽見了他就心動了呢?可她不想這麽快就承認他給兩人關係定的位,甚至想反抗這種定位。她把事情看得太神聖,而神聖是不能在一瞬間就輕易達到的。她需要障礙,把它克服,那是一種證明。如果沒有,就要製造出來,以完成這個證明。她說:“說不上。”低頭吃菜,裝作對他的話沒有引起特別的關注。

柳依依不吃了,看著他吃。夏偉凱說:“真不吃啦?”把剩下的湯菜拿起來,一一地吞了下去說:“學生上餐館,還有菜剩?”柳依依看了好笑,說:“沒想到一個人能吃這麽多。”馬上發現這話有問題,掩飾說:“你中午沒吃飯吧?”夏偉凱根本沒察覺什麽,還很認真地說:“吃了五兩飯呢。”伸出巴掌比劃了一下,“五兩。”柳依依伸了伸舌頭,想說“跟頭豬差不多了”,覺得那太親昵了,就說:“好嚇人的喲。”她沒意識到自己的口吻中也有了一點不自覺的嬌嗔,一點賣弄風情的意味。

飯菜都吃完了,連碗都被收走了,鄰桌的人都換了兩三批,他們倆還在說話。柳依依幾次說到要走,明天就要考四級了,可還是坐著沒動,心裏舍不得眼前這點時光。天黑了她突然站起來說:“真的要走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像給今天的會麵畫了一個句號。夏偉凱在黑暗中把單車推過來,扶她在後麵坐好。騎起來柳依依身子在晃,夏偉凱說:“你抓住我。”她不知抓哪裏才好,光是抓了襯衣,一點都不得力。夏偉凱說:“抓住我。”把“我”拉長了做了強調。柳依依慌亂之中摟了他的腰,馬上又縮回來,兩根手指摳緊了他的皮帶。她的手指貼在他的腰上,有一種灼熱的感覺,像導體通了電似的,這是她在那些舞會上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這一天她想說的話都沒有說,不想說的話卻說了很多。她拒絕著,沒有讓一種默契得到確認,這種拒絕其實是一個女孩竭盡全力的求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