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路

沒過幾日,當高文讓敵人瞠目結舌的木橋完工後不久,朝聖者們位於安條克城下的防磐在川流不息的物資援助下,變得愈發堅固起來。此刻,太陽已經運轉到了白羊宮的位置,安條克乃至整個敘利亞的春季開始到來,攻守雙方陣營都卯足了勁,暗中做好準備,要在隨時可能出現的決戰當中,取得壓倒敵人的優勢。

淩晨時分,諾曼人的營地間,青灰色的蒼穹下,遠山隱沒成了起伏彎曲的黑線,博希蒙德的甲胄折射著微弱的光,踏上了馬鐙,撐著馬鞍,翻坐上了駿馬之上,他身後大約二百名諾曼騎兵,都戴著護鼻頭盔,蒙著皮毛罩衫,牙旗的尾稍順著風,不斷在博希蒙德的眼前訴說著風到來的方向。

阿普利亞公爵輕聲咳嗽了兩聲,回頭看著營地間僅剩餘焰的篝火和青煙,他的外甥坦克雷德走過來,料峭寒風中,對他說道,“舅父請安心等待些日子,我已經派人向埃德薩執政官巴拉克送去求援的書函,金幣款項馬上就到。”

紅色胡須粘上了星星點點的霜雪,變瘦的博希蒙德地對著外甥表示感激,並說償清了比薩人的債務利息後,將來爭取到的安條克城權益,他會和坦克雷德一起分享,在此地建立起強大而綿延的諾曼人之國。

而後,博希蒙德勒緊了坐騎的轡頭,身後的諾曼騎兵們咳嗽聲和馬的喘氣聲不斷響起,所有的二百名諾曼騎兵,外帶同等數目的卡拉布裏亞輕裝士兵,扛著斧頭、弓弩,浩浩蕩蕩列成了縱隊,走出了聖保羅門的營地。

同時刻。雷蒙德侯爵也帶著七百名普羅旺斯人組成的步騎隊伍,越過了新搭設的舟橋,抵達了高文旅團的營盤前。在那裏的營門前,高文舉著用皮革包裹起來係好的籠手甲。捧住了遮滿胡須的嘴,在指縫間呼著白色的氣團,皺著眉頭登上了門樓,先是凝望著踏步在衰草間的雷蒙德的隊伍,再看著遠山太陽即將升起的方向,山間和雲下露出的光,是暗紫色的,像一條條蜿蜒的蛇般。緩緩朝上遊溯著,帶著若隱若現的光,把雲層染成了明暗不齊的魚鱗片狀般的東西。

高文而後喘口氣,掏出了阿婕赫贈予的日晷板,細心觀察了番,又側著耳朵,接著對宿營總管梅洛詢問說,“在天際間,是否有雷聲傳來?”

梅洛細心聽了聽,說並不敢確定。按理說今天是個清朗的日子才對。

下麵的普羅旺斯人,已經舉高了旗幟,不耐煩地喊著。要高文的營地裏的隊伍趕快出來,不要耽誤了他們返程的時間:因為各處營地預先儲備下來的糧秣給養,又消耗了三分之二的規模,所以阿德馬爾聖職長上,請求高文、雷蒙德和博希蒙德三位,各自調遣部分隊伍,集合起來,按照布洛瓦伯爵斯蒂芬事先規劃的路線,自鐵橋前往聖西蒙港。護送這段時間送抵的物資,這條路線是被阿德馬爾認為是十分安全的。並且可以繞開朝聖者的大營,那裏的平民、商賈和雜色人等太多。先前經過此處的輜重隊伍曾遭到過惡意的哄搶。

吱吱呀呀聲裏,幾名披著鬥篷的軍仆拉著門的閂和鐵索,順著朝下的斜坡,將營地的棟門拉開,大約二百名來自西奇裏乞亞的吉那特騎兵,哄叫著拉著韁繩,帶頭的是奧森將軍,他的“中指骨”黑色軍旗很顯眼,自營地裏奔跑了出來,接著和普羅旺斯人合流,順著奧龍特斯河的西岸,和博希蒙德的人馬隔著河川,並肩行進,對著鐵橋堡的方向迤邐而去。

這時,太陽已經升起了半邊,高文的臉被照紅了起來,他和梅洛幾乎同時看著安條克衛城上那閃爍光芒的清真寺塔尖,在那裏隱隱順風,傳來了新月教徒朝拜的誦經之聲。

千年的日曬雨淋下,衛城塔樓的牆壁已變得凹凸不平,背著陽光讓它的正麵模糊不清,滿頭蓬鬆肮髒頭發的牧首約翰.奧克希爾特,穿著件僅能遮身蔽體的破爛袍子,赤著腳露出了清淤斑斑的幹瘦身軀,手腳都被拷上了鐵索,啷當有聲,被幾名突厥士兵推到了塔樓,風兒吹來,可憐的老人渾身發抖著。

接著一聲鐵索和牆壁長長的摩擦聲,老人家被粗暴地推落下來,直線順著塔壁,濺起了灰塵墜下,在一個固定的點再猛然繃起,而後赤著的雙腳前後左右地擺動著,在那塊城牆上,染滿了牧首腳上磨破的血跡。

“他想要十字架,就給他這個形狀!”踏在塔樓射擊窗垛口的突厥士兵往下看著,哈哈笑起來,“聽說圍城的敵人,都在博彩,賭這位到底什麽時候完蛋。”

奧克希爾特本能地垂下腦袋,看著腳下的城道,在那裏一名戴著頭盔的亞美尼亞士兵,正抬著眸子,哀怨地看著自己。

這是對方第四次看著自己,牧首幾乎能記得不同戍守士兵的值班時間和地點,“普拉吉特,我的孩子。”

“是的,我的父親。”那亞美尼亞傭兵仰麵,用手扶著鐵盔的邊沿,輕聲而膽怯地回答了這麽句,讓牧首幾乎都無法清楚聽到。

“你應該當年逃去奇裏乞亞,也免得看到我這副淒慘模樣,無論敵我,都在琢磨著我什麽時死去。”

“不,不會捱太長時間的,今日我們的王亞吉,會有次偉大的勝利。”四周越來越密集的誦經聲裏,普拉吉特繼續小聲地說,“要是他得到了他渴望的勝利,反倒會激起寬恕的心,也許會讓您放下來。”

“孩子你的王是我主,而不是亞吉,橫暴詭譎的人永遠不會成王。”

話音還未有停下,牧首老人家的頭頂上忽然掠過一片陰影,普拉吉特急忙扛著長矛走開——一麵鮮紅奪目的緋旗,被掛在了塔樓之上,正對著牧首的頭頂,接著順著風勢呼呼招展起來。

“這是什麽?”牧首在心中驚歎著。

而在與衛城正麵相對的,山巔上的聖泉石堡上,負責觀察的幾名士兵,也陸續站了起來,扶住雉堞,看著安條克最高的塔樓尖頂上,這麵不斷飄舞的緋旗,“去喊帕克阿德上來。”

“什麽東西?”當在此駐防的帕克阿德父子,提著曲馬刀,登上了觀察哨塔,順著盤亙而上的安條克山牆和防磐,看到了這麵明顯是信號的旗幟,也十分納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