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鴉宮暗影

原來,此王宮為法蒂瑪通常所言的“舊宮”、“鴉宮”。

一百三十五年前,當時還定都在馬赫迪亞(現突尼斯東南部一海港城市)的法蒂瑪王朝,對埃及發動連綿不絕的征討,其領軍大將卻是個出身西西裏的標準希臘人昭海爾.蘇爾吉裏,他幼年時是名奴隸,後來被提拔為軍隊裏的將領——昭海爾決定性地擊敗滅亡了原本占據埃及的伊赫什德王朝,並且當他和五千名部下駐屯在距離富斯塔特四個古裏外的荒地時,各路人馬如柏柏爾人、撒拉森人、希臘人紛紛來投靠他,原本的營地一下子不夠用。於是昭海爾就讓部下燒製磚石,將營地擴展得很大,並取名為曼蘇爾。

當時奠基開工時,按照傳統,是要在占卜出來的吉時搖動一串鈴鐺的,但卻有隻黑色的烏鴉在“火星上行”時飛到城垣地基之上——四年後,法蒂瑪王朝第四任哈裏發穆易茲遷都到這裏後,認為這隻烏鴉降臨是個吉兆,便下令將“曼蘇爾”城改名為“加希拉”,意思為“勝利凱旋”。

後來威尼斯商人誤把加希拉讀作“開羅”,這個錯誤反倒在後世成為這座中古都市最響亮的名字,原本的“加希拉”卻被人徹底遺忘了。

但人們沒有忘記那隻神奇的烏鴉,所以也口口相傳,把開羅的哈裏發王宮叫做“鴉宮”。

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鴉宮(也叫舊宮、東宮)的南側修起了一座富麗巨大的清真寺“愛姿哈爾”,而愛姿哈爾大清真寺的東北處又由第五代哈裏發阿齊茲築起座新宮即“西宮”。鴉宮和西宮間廣袤地帶則鋪成了帶著噴泉的大廣場,名曰“兩宮之間”(baynal-kasrayn),其間矗立著禁衛軍兵營、集市和諸多官邸。

其中鴉宮擁有九座門,而阿紹特執掌的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座“哈達卜門”,因為這道門的塔樓上有個窗戶,哈裏發往往在聚禮日會站在這裏一小會兒,和臣民隔著鐵柵欄互相見個麵,讓群眾一睹他的尊容,表示自己還活著沒換人。

夜色裏,哈達卜門塔中阿紹特奪過了燒痕斑斑的信紙,在裏麵大維齊爾以師長的口吻告誡哈裏發:我們和塔爾蘇斯軍隊打,是肯定打不贏的,之前你知道嗎?高文帶著四個旅團就橫掃了整個大亞美尼亞,滅亡了喬治亞王國,還屠滅了波斯伊斯瑪儀派的鷲堡(活該!誰叫那裏的教派不再服從於我方的統治),其中喬治亞王國的大將馬哈德澤裏被擒獲殺死......

“弟弟,弟弟啊!”阿紹特讀到這裏眼睛一黑,身為弟控的他簡直要壓抑不住心中的火焰。

當初艾弗德勒他父親派人來大亞美尼亞招募人手時,你和我在家鄉都約定好了——我渡海來埃及開拓事業,你去喬治亞王國借兵,大家將來共同為複國努力,可是怎麽你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在奸賊高文的手裏了?

繼續讀下去,阿紹特眼睛都要因暴血而凸出來,“什麽,艾弗德勒虧你還是個阿尼子弟,居然大談什麽綏靖和平,對豺狼般的敵人還談這個?簡直不可理喻,我勢必要誅殺此等頭號國賊!”

於是在這個沉沉黑夜裏,宮殿裏的亞美尼亞禁軍統領官,為了給死在千萬裏外高原上的兄弟報仇雪恨,或者說泄憤,要將整個埃及國運綁在血淋淋的屠刀上了。

清晨時分,阿紹特帶著群披甲禁兵,穿過“兩宮之間”,抵達西宮的覲見室,請求見哈裏發穆斯塔阿裏。

這時候的穆斯塔阿裏大約是二十三歲的年紀,戴著白色的先知纏頭,雖然膚白身高,但卻血氣柔弱的樣子,緩緩從房門裏走出,坐在中央的象牙座椅上,他的雙瞳是藍色的,十分漂亮,晶瑩地如同寶石般,也像天空和海洋,比高文眼瞳眼色要深——因為他的先代(即第六代法蒂瑪哈裏發,哈基姆)曾和亞曆山大裏亞的基督牧首家族通婚(牧首的兩個女兒),而對方居然擁有羅斯血統。

“有什麽事,我最親愛的侍從官?”剛剛睡醒的穆斯塔阿裏有氣無力。

阿紹特將信件恭敬地呈交上去。

“哦,居然是老師的信。”穆斯塔阿裏喜悅地說到,他的眼睛下有條血色的線,這讓他看起來不甚健壯,但卻有著淒楚的美。

拆閱完後,“給我擬封回信,就說我也很思念他,希望在下個聚禮日裏能與他在宮殿裏暢談未來的國事。”接著,哈裏發即讓機要秘書寫就了封回信,請求艾弗德勒從亞實基倫回來,他會在愛姿哈爾大清真寺與他見麵。

這時,台階下的阿紹特浮現了一絲陰冷詭異的笑。

當然這封信他已竄改過了。

他清楚麵前的年輕貌美的哈裏發,自小在維齊爾老師撫育教導下長大,早已在心中產生了對對方的不正常迷戀——艾弗德勒離開宮殿的這一兩年,哈裏發簡直整日六神無主,思慕欲狂。

事情辦妥後,哈裏發心中喜悅,一麵叫阿紹特退下,一麵掏出了鋼製圓鏡來顧影自憐,希望能給歸來的老師最風華絕代的印象。

轉身離去的阿紹特,踏在宮廷拱廊間長長的織錦地毯上,一步又一步,手捏著劍柄,嘴角時不時泛起一陣冷笑。

數日後亞實基倫港裏,大維齊爾的臨時官邸中,艾弗德勒訝異地展開宮廷的來信,“這孩子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叫我回宮廷裏商議?到底是什麽原因。”

可因為是哈裏發的親自請求,艾弗德勒也不好堅拒,便要求港口的艦隊司令官阿爾.魯米準備船隻,“送我去開羅”。

當艾弗德勒在一個禮拜後,進入到開羅的街道處,他騎著匹馬,在侍從和文書的簇擁下,經過通往鴉宮的那條筆直的大道,緩緩向著愛姿哈爾大清真寺走去,在那裏前庭蓄水池兩側,各矗立著座光塔(呼紮塔),其潔白如雪,頂端各懸掛鐵製的公雞,不斷搖動指示著風向。

忽然,光塔間,一隻黑色米粒大小的鳥兒掠起,轉瞬在艾弗德勒的眼睛裏閃過,那是隻烏鴉,喊著淒愴的聲調,撲扇著翅膀,朝著蟻穴般密集的平民聚居區飛去,不久就在鱗次櫛比的屋頂和塔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