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盤兒自詡常年練功,體力還是不錯的,前世也生過兩次孩子,明白女子生產有多疼,可等第一個孩子生出來時,她還是差點沒虛脫。

最後等穩婆往她嘴裏灌參湯時,她已經疼得意識模糊了。

直到第二個生出來,她再次慶幸宮外的這兩個穩婆留的對。

她們不懂得宮裏的門道,所以膽子大敢下手,第一個生下來後,第二個胎位不正,先出來的是腿,是這兩個穩婆把腿推回去,又拚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胎位正過來,才安穩把孩子生下來。

至於宮裏的那兩位接生嬤嬤早就嚇傻了,盤兒卻笑了。

“主子,主子,是一位小皇孫,還有一位小郡主。”

盤兒白著臉道:“孩子都還好嗎?”

晴姑姑心疼地眼淚直落,又連連點頭:“都好,都好,小皇孫也好,沒事,方才奴婢親自看過了。雖然比小郡主小了點,但小腿可有力氣了,哭聲也洪亮。”

當時把腿推回去,盤兒一直怕傷著孩子,錢穩婆說沒事,她手下有衡量,也不是第一回了。不過盤兒還是不放心,孩子還沒生下來時,她就囑咐晴姑姑到時要好好看看。

聽到這句話,她總算放心了。

“把孩子抱給太子爺看看,我睡一會兒。”

晴姑姑抹了把眼淚:“你睡,我讓香蒲守著你。”

之後收拾產房,把孩子清洗了裹上包被就不細述,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晴姑姑才和錢穩婆兩人抱著孩子出去。

太子站在那兒,雙手背在身後。

“恭喜殿下……”

“你主子可好?”

這話讓晴姑姑製式的道喜話,頓時說不出口了。明明活了一輩子,風風浪浪見識多了,這一刻眼淚卻忍不住脫框而出。

她嗵的一聲跪了下來:“殿下您要給主子做主,主子這回吃了大苦了。”

這邊話音還沒落,麵前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盤兒迷迷糊糊就覺得麵前有個人影,她明明已經困極了,還是睜開了眼皮縫去瞄了一眼。

“琮哥,你怎麽進來了,男子不能進產房的。”

“我來看看你。”熬了一夜,太子的臉色也有些憔悴,尤其這幾日宮裏忙,他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也是身心疲憊。臉龐本就清雋,此時更顯得眼眶下陷了,倒是輪廓立體了不少,還是俊。

盤兒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

“我聽姑姑說,你在外麵坐了一夜,快去歇著吧。孩子看過了嗎,我聽姑姑說,兩個都好呢。”

“看過了,確實都挺好。”太子撒謊撒得麵不改色,又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你也累了,先睡一覺養養精神。”

“嗯,那你也去歇著。”盤兒打了個哈欠說。

“孤等會就去。”

盤兒迷迷糊糊睡著了,大抵真的是累極了,還打著小小的呼嚕。

看著她睡沉了,太子才起身,臨走時回頭看了兩眼,把她臉上垂下發絲往一旁撥了撥才出去。

門外晴姑姑和錢穩婆抱著孩子,地上還跪了一群想說賀喜話主子卻消失的奴才們,真是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隻能一直跪著。

直到太子走出來,來到晴姑姑身前撩開包被去看孩子,那格外響亮的賀喜聲才接連而出。

太子妃就是這時帶著陳嬤嬤走入院門的。

東方剛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天色還略顯昏暗,霧蒙蒙的。

兩人走進來時,就像兩道鬼魂撞了進來,卻在一瞬間聽到那接連響起的道喜聲,似乎連這院子裏的霧氣都被衝淡了。

太子妃靜靜地站著,她感覺有些冷。

似乎知道她冷,旁邊伸出一隻老手握住她的手。

“嬤嬤,我想回去。”她近乎喃喃道。

明明低啞無聲,卻似乎被身旁的人洞悉,陳嬤嬤搖了搖頭,指了指前麵的方向:“您要麵對。”

麵對?

麵對的結果就是從此卑躬屈膝舍了自己的傲氣,就是親手把自己的奶娘送上死路?

太子妃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覺得自己是個虛偽無比的人。她明明可以說不,明明知道陳嬤嬤為何要拉著她來請罪,什麽都知道,可過去了那麽漫長的一夜,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說出一句可以庇護陳嬤嬤的話。

終歸究底,她是自私膽小的,她以為自己成了太子妃,就能無所畏懼,靜靜回頭看她那被甩在身後的二十多年,她才發現自己怕的東西太多太多。

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覺天空一點點亮了,漸漸有細碎的金光投射下來。太子妃甚至沒有去看來來往往總會詫異看她一眼的那些目光,就這麽靜靜地站著。

她以為自己要站到天荒地老,可他最後還是出現了。

就站在她麵前,皺眉看著她。

曾何幾時,太子妃以為這個男人將會是與她最親密的人,畢竟他們是夫妻,結發為夫妻。可又是曾何幾時,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想到他的時候越來越少,而每次想到他,都與一些讓她不悅的事有關。

曾經她覺得,不管怎樣他還是看重她的,也就意味著兩人之間不是不能挽回。可從沒有像此時這樣讓她冷靜的意識到,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看似無形,卻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也許終她一生,都越不過去。

她突然懷疑陳嬤嬤說的法子可能行?

是陳嬤嬤突然跪下的聲音,打斷了太子妃的思緒。

“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一時糊塗辦下錯事,可當時……”

聽見這個聲音,太子妃突然意識到她還得站著,也必須得站著。

——

毓慶宮

回來後太子依舊沒睡,而是去了書房。

從昨晚他回來後,就動了的一切力量,在短短一夜的時間裏,將他所有想知道的東西都匯集。

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凡是有人去做,必然會有痕跡。是誰曾經說過,當巧合太多就成了一種刻意,陳嬤嬤能想到的事,太子何嚐不會想到。

隻是要想拿到確切證據也極為難,都明白的道理,自然會不遺餘力掃尾抹掉痕跡。

所以東宮的雜役院裏死了一個貌不其揚的小太監,這個小太監雖然不起眼,但恰恰和膳房的一個粗使太監是老鄉。

東宮這邊隻查到這麽一點,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了。

而向成安帝建議各個舉辦宮宴的殿外,都放一個太醫有備無患,這話是周賢妃說的。起因是摩羅國的大使,在第一天的宮宴上,因為喝多了酒癲疾犯了,嚇到了不少人。

至於太後頭風複發,向太後舉薦王太醫的是高貴妃。

宮裏做事從來就是這樣,看似平淡無奇,卻又若有似無,可等你想去抓證據,卻什麽也抓不到。

福祿出去了,不多會兒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王太醫。

“雖然沒有找到源頭,但通過蘇奉儀的脈象,她確實是服用了某種不知名的東西,才會突然早產。此物對人體並沒有害,隻會刺激孕期婦人的宮道,使其劇烈收縮,因而引發早產。

“蘇奉儀身子向來康健,兩位小主子在肚子裏也養的好,這陣子董太醫與蘇奉儀診脈,曾與微臣商議過此事,說胎兒越來越大,脈象雖有力但隱隱有胎窘之相,還想著要不要替蘇奉儀催產,卻又怕辦壞了事,這次的事無形之中也算幫了一把,蘇奉儀有殿下庇護,自然福星高照。”

太子隱隱有些不耐:“別跟孤說這些場麵話,你隻說可是傷了身體?”

王太醫一愣後,忙道:“那倒沒有,就是有些傷了元氣,但產褥期適當延長,日後再細心調養一二,並不妨礙什麽。”

太子點點頭,揮手讓王太醫退下。

福祿親自將王太醫領了出去,走出門外,才與他低聲道:“你也是,殿下心裏這會兒正躁著,你說些之乎者也的套路話,不是找著挨排揎。”

對方這略有些親昵的口氣,讓王太醫一時有點不能習慣,但轉瞬他也反應過來,在南巡時他可是對太子表示過投誠之意,之後太子把蘇奉儀交給她看顧,顯然是頗為信任。

不知不覺晉升為‘心腹’的王太醫,自然也就不覺得福祿的態度突兀了,略有些委屈道:“那你說我怎麽說,難道說怎麽防都沒防住別人下手,這不是找著給太子爺添堵,我自然要撿了好的說。”

“還算你聰明!”福祿笑道。

等把人送走了,張來順忙湊到跟前來:“幹爹,您什麽時候跟他這麽親熱了?”他往王太醫的背影撇了撇嘴。

“老子跟誰親熱,還要跟你小子交代?”福祿順手拍了他一巴掌。

“兒子這不也是好奇嗎?”張來順陪著笑。

“好奇,你好奇的過來嗎?沒聽過一句話,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福祿斜眼去看他,又見他可憐巴巴那樣兒,不耐煩地招了招手,“罷了罷了,你過來我跟你說。”

張來順忙一改可憐,湊了過去。

“我跟你說,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太醫,不然哪天犯到他手裏,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就這?”張來順還等著繼續聽教誨,誰知就這麽完了。

“你以為還有什麽?”福祿瞥了他一眼,大步往門裏走去。

他自然不會說,奴才除了侍候主子,還要懂得拾遺補漏,主子考慮到的,你得想在前頭,主子沒考慮到的,你要幫著圓場。那些捧高踩低見著主子一時不耐煩就急不可耐想踩人的,都是落了下層,隻要這人主子以後還會用,誰敢說以後誰求不到人頭上。

瞧劉元不就是個例子,冷不丁就讓這小子立了大功。

福祿覺得自己屁股後麵火燒火燎的。

——

直到洗三這日,盤兒才徹底覺得自己睡飽了。

雖然她生下了龍鳳胎,其中還有個是東宮期盼已久的小皇孫,可她位份在此,皇宮裏的人無親戚,來參加洗三的不過隻有胡良娣等東宮的一眾妃嬪,太子妃沒有來,她抱病了,卻讓人送來兩個沉甸甸的長命鎖。

看著這金燦燦的長命鎖,盤兒竟讀出了示好的意味,她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

坤寧宮也來人了。

自然不是傅皇後,而是傅皇後身邊的念秋。

念秋把兩個孩子抱在懷裏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說要回去好好說給娘娘聽,也能讓娘娘開心開心。

念秋不光給添了盆,臨走時也留下了兩個長命鎖。等所有人都走後,盤兒看著麵前一字排行的長命鎖,除了大小重量質地不一樣外,都是長命鎖。

她突然有種感覺,以後自己收到長命鎖的機會會很多,大抵是結下了不解之緣。

方才洗三時,兩個孩子都受了驚,尤其是小郡主,哭得可是厲害。嗓門高的能掀房頂,倒是小的那個也就哼唧了兩聲,一看就是個乖巧的。

奶娘把孩子抱去哄,這會兒哄好了送過來,兩個大紅色繈褓並排放在盤兒麵前,她看著就開心。

左看看,右看看,怎麽也看不夠。

晴姑姑她們也是喜笑顏開的,似乎自打孩子生下後,整個小院裏的人都碰到了喜事。

可不是喜事嗎?

對於主子來說,有了孩子就代表以後有了依靠,而對於奴才們來說,主子有了依靠,她們自然也有了依靠。宮裏的女人都靠寵愛來活,而寵愛從來都是虛無縹緲的,隻有孩子才是最牢靠的。

用小德子和香蒲私下嘮嗑的一句話,哪怕太子爺有天厭了咱們主子,為了兩個小主子,也得來看看,這不就是機會,這不就是倚仗,任誰都不敢瞧輕一眼。

就為了這句話,香蒲差點沒把小德子打得滿頭包。

香蒲說,咱們主子才不會失寵!

話題轉回來,盤兒自己看了也就算了,還拉著晴姑姑看。

“姑姑,我怎麽看他們兩個都長得一樣?”這話盤兒已經跟晴姑姑說了好幾回了。

晴姑姑笑嗔了她一眼:“怎麽會一樣呢?明明小郡主是杏眼,這是隨了您。小公子是隨了殿下,是丹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