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東宮裏一片燈火大作。

太子妃一路行來,明明四處安靜至極,可襯著這通明的燈光,莫名就讓人心裏不安。

蠢貨!蠢貨!蠢貨!

太子妃回來的路上,已經罵了一千次一萬次,可再怎麽罵也沒用,事情已經出了。奴才辦錯了事,承擔後果的就是主子。

現在她該想的是怎麽取得太子的諒解,而不是慌。

可怎麽取得?太子能諒解她?還有前車之鑒在,再加上這件事,他肯定會更厭惡她?

太子妃覺得命運很會捉弄人,就在她好不容易想通了,沉下心來,什麽也不管,就想先把僅剩的那點夫妻情分給拾回來。

她該認清現實,不該掩耳盜鈴的捂著耳朵當做太子不知道,其實他都知道,隻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容了她。所以她跟他之間不是沒有挽救的機會,隻要她能放下身段,隻要她暫時不去對付別的女人。

她已經有嫡長子了,可嫡長子身體太弱,為了穩妥起見,她還需要一個嫡子。所以明明內心如焚,她依舊忍著沒去對付蘇盤兒,她覺得這是展現她大度以及證明自己的一個機會。

太子不是寵那個女人,到時候定會滿意她的態度,覺得她這個太子妃還是好的,時間長了,太子就會忘掉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能再給她個孩子。

今日宮裏赴宴,太子妃能明顯感覺到太子對自己的態度有所緩和,至少不像之前那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可偏偏發生了這樣的事。

陳嬤嬤?富冬?

救命?誰來救她?

繼德堂裏也是一片燈火通明,卻是安靜至極。

太子妃路過門前,腳步未停繼續往後走,身後跟了一連串低著頭的奴才,除了輕微的腳步聲,連一絲多餘的呼吸聲都沒有。

越來越近,太子妃甚至已經能聽見女人生產時發出的痛苦的呻吟聲。這種聲音刺激著她的耳膜,讓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看著不遠處的燈光,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一隻手盤著珠串。

隨著裏麵的呻吟聲,他時不時換個姿勢,珠串被他盤得撞在椅子扶手上啪啪直響。

福祿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有小太監進來換茶,他忙走了過去,將茶接了過來,又輕輕地放在太子手邊。

“主子,您別著急,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都得疼一遭,不疼那孩子不能出來。您看現在王太醫來了,董太醫也來了,有兩位太醫看著肯定沒事,方才晴姑姑不也派人出來說,奉儀主子的胎位正著呢,一會兒就能生出來。”

太子瞥了他一眼:“話多。”

一旁喝茶的胡良娣掩著嘴笑道:“福公公也是,明知道咱們爺擔心著蘇奉儀,這會兒什麽勸慰的話都聽不進去。不過呀,讓我瞅著蘇奉儀是個有福氣的,肯定能母子仨都均安。”

福祿老臉一赧,“良娣說的是。”就退到邊上站著不動了。

這時,外麵響起一陣請安的動靜,太子妃走了進來。

“蘇奉儀可還好?我聽到消息就趕忙趕回來了,殿下別擔心,蘇奉儀肯定能穩穩當當誕下孩兒。”

太子看著太子妃,眼中帶著不顯的冷。

太子妃被看得越來越尷尬,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僵硬:“殿下,您怎麽這麽看著臣妾?您走的時候也沒讓人給臣妾傳話,還是澄瑞亭那邊散了,臣妾才知道蘇奉儀發動的事,匆匆忙忙就趕了回來,繼德堂都沒回去……”

“行了,坐吧。”太子不耐煩揮了揮手裏的珠串,冷著臉道。

胡良娣噗地笑了一聲,又戛然而止,無形中就讓氣氛更尷尬了。

太子妃去看胡良娣,對方笑了笑,帶點挑釁的意思。

不過胡良娣也沒與她對視太久,而是看了太子一眼,才道:“讓我說,咱們太子妃向來是最大度不過,都沒回去看看大公子,就先來看蘇奉儀。”

太子妃明明已經想好見到太子就立即請罪,可胡良娣等人在此,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又被這麽接二連三的刺著,她心裏也是十分心浮氣躁。

“胡良娣你說這話是為何意?我乃太子妃,東宮有妃嬪生產,我本就該關心一二,怎麽放在你口裏就變了腔調?”

胡良娣臉色訕訕的,口氣可一點都沒示弱:“妾身這不也是關心太子妃嘛,您大概不知道,蘇奉儀傍晚那會兒就發作了,可湊巧大公子又在這時候犯了病,陳嬤嬤就讓人把請來給蘇奉儀看診的太醫給攔去了繼德堂。哎喲不是我說,這未免也太湊巧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收到消息來看蘇奉儀,那小臉疼得,一片慘白……”

“你血口噴人……”

“都給我閉嘴!”

太子閉了閉眼,揮了揮手:“你們都回去,這裏不用你們陪著。”

“殿下……”

福祿走上來,陪著笑:“兩位主子,您們看這兒也不清淨,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胡良娣扭了扭身子,對著太子屈了屈膝走了。

太子妃猶豫了一下,也知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至於徐良媛何良媛等人,同太子行了禮後,跟在太子妃後麵魚貫而出。

剛踏進院門,憋了許久的如畫沒忍住笑了一聲。

“主子,這次太子妃肯定完了。您說陳嬤嬤平時看著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麽盡幹糊塗事,要是有本事一下就能把人拍死也好,關鍵這種漏洞百出的法子也能被她用了,最後用成了這樣。”

胡良娣瞥了她一眼,“你懂什麽?你要是處在她那個位置,不一定能受住這個**。想想,兩邊積怨已久,明明一個是另一個的附庸,偏偏因咱們太子爺寵得厲害,就硬是被顛了個個兒。這邊生了個病秧子,那邊懷的可是祥瑞的雙胎,這裏麵至少有一個兒子吧,這兩邊歲數離得這麽近,繼德堂那邊能安心?

“陳嬤嬤充其量就是幫太子妃做了個決定,換做是她自己麵臨今天這情況,說不定也會這麽做。

“不過若換做她來做,肯定要做得更隱晦一些。

“你們且看著,咱們這位太子妃可沒那麽容易倒,也就是損掉兩個奴才的事。要不怎麽說女人出嫁以後還得指望娘家,隻要陳家還在,太子爺就算把她當成擺設擺在那兒,也不會廢了她。”

這話裏意思太多,如畫等幾個宮女都默默地消化著。

胡良娣卻是低嗤了聲:“再說,我本就沒想她被廢,就算廢了她,也便宜不了我,還不如就當個擺設。”

——

與此同時,太子妃剛邁入繼德堂。

她走進正堂,屋裏一片寂靜,富春富夏富秋幾個都不敢說話,隻有跟著後麵的富冬若有似無的抽泣著。

太子妃去了上首的寶座坐了坐,又站了起來,往廂房行了去。

那裏正是大公子的住處。

屋裏的燈光很是柔和,太子妃邁進去就發現裏麵一片安寧,陳嬤嬤正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大公子。

“太子妃。”

陳嬤嬤站了起來,麵色平靜地當場跪下,既沒有求饒也沒有怨恨,隻是靜靜地跪在那兒。

太子妃看著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嬤嬤!”

“太子妃恕罪,這事都是老奴一個人幹出來的,那蘇奉儀張揚跋扈,仗著陪侍太子爺南巡就不把繼德堂上上下下放在眼裏,還出言譏諷老奴,老奴心胸狹窄,早就對她積怨已深,才會一時糊塗辦下這種錯事,等會兒老奴就去找太子爺請罪去……”

“嬤嬤,你別這麽說,殿下沒有派人來,這裏沒有外人,你不用這麽說,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太子妃哭了起來。

她素來要強,人前人後都不輕易哭,因為她覺得哭就是自己沒本事,是代表自己輸了,沒有人會同情,隻會招來笑話。

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實在忍不住了。

她撐不住了。

她不知道該怨誰,怨陳嬤嬤?也許之前心裏確實是有一些,可當聽見陳嬤嬤說的這些話,往昔發生的一些事都浮在她眼前。

她想起幼時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有陳嬤嬤的懷抱等著她,娘為了討好祖母,就把她送去了榮安堂。她其實不想去那兒,那麽多姐妹都想討好祖母,都想住進榮安堂,偏就她一個人去了。

她害怕。

是陳嬤嬤一直陪著她,鼓勵她,給她出主意,後來等她被封了太子妃,又陪著她出嫁。

“……太子妃你別哭……老奴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會這麽做,不過我會做的更周全些……老奴萬萬沒想到太子爺會把劉元安插進來當釘子,更沒想到蘇奉儀竟能和劉元搭上關係……可就算隻有一成的機會,拚上老奴這條命,我也要去試試……”

主仆二人,一個站著哭,一個抱著對方的腿老淚橫流,看著著實讓人感慨唏噓。

富春幾個也是淚水漣漣。

本以為就要這麽一直持續下去,誰知動靜太大把大公子驚醒了。屋裏又是一片混亂,等大公子又睡下後,太子妃回房洗了漱,才又繼續和陳嬤嬤說話。

“……就算老奴把所有事都扛下來,太子爺必然還要遷怒太子妃,為今之計隻望那邊千萬別出事,能安穩生下孩子,到時候太子妃主動去請罪,才能博一個好印象……隻要有陳家在,太子爺不會廢了您,可您以後也要萬萬當心,護好大公子,別給人下手的機會……

“……以太子爺的性格,他肯定不會為難您,也不會讓人欺辱了您,那蘇奉儀老奴瞅著不是個愛生事的,不過這也說不定,但老奴覺得太子妃以後不易與她為敵,怎麽說您與她也有一份提攜之恩,她若是知恩圖報,就不該與您為難……

“……倒是胡良娣,此人一直不安分……大公子最近一直挺好,怎麽就突然吐奶吐成那般模樣,還正巧是蘇奉儀發動的時候……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老奴根本來不及細想,後來事發後老奴想了想,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老奴覺得那幾個奶娘裏,肯定有人有問題,太子妃別打草驚蛇,暗暗的查,再不濟告訴太子爺,讓他去查……你隻用咬著不知情,老奴也隻管咬著實在太擔心大公子,才會辦了糊塗事,把這件事的苗頭透給太子爺知曉……

“還有太醫院那兒,怎麽就那麽巧所有太醫都被招了出去,就留了個愣頭青在那兒,董太醫又不當值……還有蘇奉儀發作的也太突然了,她的身子一向挺好,若是有早產的跡象,太醫肯定早就稟上來了……

“……這宮裏多少人盯著咱們東宮,這些都是能利用的,隻要能把這灘水攪混了,太子妃就別怕……至於以後,你要沉住氣,隻要有大公子在,誰都越不過去您,咱們大公子雖然弱了點,但不是不能養好,這是宮裏,別處養不好的孩子這裏一定能養好……”

“嬤嬤……”太子妃又哭了起來。

“別哭,太子妃別哭,”陳嬤嬤輕撫著她的背,強撐起笑:“老奴今兒就放肆一回,多跟太子妃說說話,等天亮以後,太子妃就領著老奴去請罪……”

……

這個夜,注定比想象中更漫長。

醜時五刻,小院裏終於響起一陣嬰孩的啼哭聲。

“是位小郡主,還有一個,要等等……”

一陣雜亂的動靜後,生產的動靜還在繼續,用來補氣的參湯已經送了兩碗進去,終於在東方微微泛起了魚肚白,又一道嬰孩的啼哭聲響起。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太子站了起來,起來的動作微微有些遲緩。

“是位小公子。母子均安。”

與此同時,太子妃還穿著昨日那身衣裳,領著陳嬤嬤出現在小院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