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用罷早膳,太子去了惇本殿靠東側的圍房。

這裏本是東宮屬臣值房之用,因現在太子領了修書的差事,這差事瑣務繁瑣,自然也不能都太子一個人幹,成安帝便從翰林院挑了幾個人協同太子修書,辦公之地就設在此處。

太子到時,其他人都已經到了,見太子從外麵走進來,俱是恭敬地行了揖禮。太子點點頭,越過他們往裏麵走去。

靠最裏端有一間僻靜的值房,充作太子日常之用。太子去了書案後坐下,就有小太監上了茶。

夏日的陽光是極好的,尤其是早上的時候,臨著牆的一排檻窗都打了開,照得滿是通明,窗外的牆根下種了兩株芭蕉和幾叢竹子,雖麵積不大,但十分雅致。

太子心情很好,不禁想起昨晚的事。

想到今早她收拾被他撕爛的那兩件衣裳時,露出埋怨的小眼神,不禁道:“讓人開了庫房,給蘇奉儀送些做衣裳的料子。”

站在旁邊的福祿還沒反應過來,聽清了忙記了。

“多送幾匹。”

聽了補充,福祿忍不住看了太子一眼,應諾下去辦了。

太子既然說了,東西肯定是要賞下去的,可沒說經過太子妃,那就是要走太子的內庫。

太子的內庫和東宮的內庫並不是一處,東宮的內庫如今由太子妃管著,裏麵的東西隻限於後院這處,也會有些額外的東西,例如讓太子妃拿去賞人送禮之類的物什,一般都是由太子的內庫提前分下去,由太子妃做處置。

而太子的內庫也分兩處,既有外庫,又有私庫。外庫算是公用,比較混雜,私庫是太子個人的庫房了,裏麵所藏之多,反正福祿是暫時沒弄清楚。

這地方有專人去管,就在毓慶宮後麵,福祿怕下麵人辦不好差,讓張來順先侍候太子,自己親自去辦了。

就因為這張來順還頗為感到稀奇,以為幹爹是去辦主子吩咐下的大事,殊不知就是給個奉儀送做衣裳的料子。

實在不是福祿太小題大做,而是他跟在太子身邊這麽久,還從沒見過他給人送衣料。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如賞太子妃、胡良娣,但那都不是這種口氣,還怕他送少了,補充說讓多送幾匹。

男人寵愛女人,福祿雖是個太監,但在宮裏也見多了,他自詡自家主子不是那樣的人,如今破了天荒。

所以這既是送衣料,又不是。

為了這次破天荒,福祿堅決要親自去看著,一定要把這差事辦好了。把那位主兒哄高興了,主子去了,就能把主子哄高興,主子高興了,下麵人自然也都皆大歡喜。

看守太子內庫的是個叫許長富的老太監,說起來老,也不過四十多歲,福祿跟他比起來還要虛小十歲。也算是太子心腹之一,不然也不能在這兒。

見福祿來了,許長富還有點慎重其事,以為他是來替太子取東西的,誰知卻是取給女人做衣裳的布料。

許長富將他領進庫房中專門存衣料的地方,見福祿東一指西一指的,看樣子要拿的似乎不少。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對方,笑著問:“怎麽?太子爺要大賞後院,怎麽你親自來了?”

福祿見差不多了,就吩咐身邊的小太監把東西送到蘇奉儀那兒去,還叮囑小太監去了放客氣點兒。這邊才顧上許長富說話,不過見到這架勢,許長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咂著嘴比了個手勢:“怎麽?那地方終於要三足鼎立了?”

福祿含蓄地笑了笑,有點賣關子的味道。

“你關心這事做甚?”

“怎麽不關心?雖咱守著這地方,萬事不沾身,隻管把這些死物看好就行,但這死物也關聯著活人嘛,總不能哪天一伸頭,發現外麵天都變天了還不知道。”

福祿咂了咂嘴:“哎呀,這事我也不知怎麽說,到底怎麽樣還得再看看,再看看。”

說完,他就匆匆忙忙走了,許長富在後麵罵了他一聲老滑頭,轉頭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去打聽打聽那位蘇奉儀的事,他方才可是聽到了,東西都是送到蘇奉儀那兒的。

因福祿這差事辦得太體貼,再加上東西也確實多,所以從毓慶宮出來往後院去的這一路,看似路程極短,實則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眼見那些東西流水般的都送到蘇奉儀那兒去了,氣急敗壞暗中妒忌的不知有多少人。太子妃那兒也收到了消息,她剛從坤寧宮回來,就聽說了這事,臉上得體的笑容僵了下來。

見此,陳嬤嬤忙讓稟報的人下去了,又讓人侍候太子妃更衣洗漱,待太子妃換上一身家常衣裳,環佩飾物都卸了下,本來光鮮亮麗威嚴得體的太子妃,不過是個麵容有些蒼白的女子。

妝台前,陳嬤嬤給她按摩著頭,富春束手站在一旁。

“那位倒是個不得了的,不愧是二夫人精挑細選送進來的,老奴看那趙奉儀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太子妃這下總算安心了,由她壓著胡良娣那邊,且不說胡良娣會不會一氣之下孩子生不出來,就算生下來了,等能再次出山時,外麵大抵早就變天了。”

太子妃苦笑,順著鏡子看了陳嬤嬤一眼,摩挲了下她的手道:“奶娘,我知道你是在故意寬慰我。我明白,我也懂。”

陳嬤嬤低了低頭,掩下眼中的水跡,強笑道:“老奴可不是寬慰太子妃,不過事實如此罷了。太子妃現在緊要是養好胎,隻要這胎養好了,生下嫡子,任是誰也越不過您去。不過就是個下三濫的玩意兒,咱們且用著她,以後如果不用了,隨手打發了就是。”

太子妃心中有些茫然,她心裏知道這樣是最好的,可同時她心裏又有一層陰霾。

這層陰霾是近一兩年太子的變化留下給她的,如今這種感覺更甚,向來信心十足的她似乎突然就沒那麽有自信了。

真的隻要她生下了嫡子,所有人都越不過她去了?

這答案注定是未知。

過了會兒,太子妃還是打起精神來,吩咐富春賞幾樣東西去蘇奉儀那兒。

蘇奉儀是她的人,太子賞東西也是給她做臉,不管如何,這個麵子她也要做下去。

這麽想想,太子妃又振作起來。

——

看著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布料,西廂上上下下都十分高興。

這可是太子爺賞下來的。尤其小德子說太子爺極少賞人東西,還賞這麽多,意義就格外不一樣了。

要不怎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呢,太子賞完繼德堂那邊跟著就又賞了,中午香蒲去提膳時,膳房那樣不光塞了好幾個不在分例裏的菜,還多給拿了好幾樣糕點和一些新鮮的瓜果。

都沒要銀子,都是硬塞過來的。

不光香蒲和小德子提過去的兩個食盒塞滿了,又另多拿了幾個食盒,怕他們不好拿,膳房還派了兩個小太監幫忙送。

這一路招搖的架勢,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看到這麽些果子,盤兒有些頭疼。

夏日本就是瓜果多的時候,所以膳房不光送了時鮮的桃子、李子、沙果、西瓜等,還有平時不容易見著的荔枝和洋莓。

荔枝也就罷,大周的運河極為發達,這東西早就不算是稀奇物了,隻要應季,運到京城來不算什麽罕見事。可這洋莓卻是西洋傳進來的,種植不易,前世盤兒便極為喜歡吃這種果子,有進貢的洋莓上來,內務府那邊都是緊著鹹福宮,後來她當了太後,又緊著慈寧宮。

也不知膳房是從哪兒弄來了這麽一碟,盤兒估計整個東宮都沒多少,如今卻送到她這兒了。還有那西瓜,膳房估計也是圖精致,都是切了片的,上麵還插根了銀叉子供以取用。

盤兒再怎麽喜歡吃瓜果,這麽多一下子也吃不了,壞了又實在可惜。小德子靈機一動,說去庫房一趟,過了會兒回來,身後跟了兩個小太監,抬了個偌大的冰釜。

這冰釜與尋常的冰釜不同,乃是內造,樣式精美自是不必說,除了可以放冰塊用來降暑,中間還有個小箱子模樣的構造。這樣一來既可以解暑,又能用來存一時吃不完的瓜果,一舉兩得。

方才盤兒就想到這東西,隻是按照她的份例,用不了這東西,沒想到小德子就給弄來了。

香蒲可沒見過這種稀罕玩意,圍著轉了好幾個圈,那邊青黛正吩咐人去擺著,又拿了銀子打賞那兩個小太監把人送走,這邊她就拉著小德子問上了。

小德子學著一些大太監的姿態,撣了撣衣袍,大模大樣道:“咱主子為人低調,也不願為難下麵人,其實這東西好弄得很。我不過去庫房說奉儀屋裏有些一時吃不完的瓜果,放壞了實在可惜,他們就主動提了這東西,怕我弄不回來,還專門讓人幫我抬。”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香蒲不相信道:“你就別騙我了,快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晴姑姑順著簾子瞥了他們一眼,對盤兒道:“這倆活寶。”

盤兒也忍不住笑了。

晴姑姑摩挲了下那冰釜,認真地看了看,把正中那蓋子揭了,看了看藏在裏麵的瓜果,又摸了摸那觸手冰涼的銅壁,道:“還別說,這東西倒是真好。”

“隻要冰不斷,存個兩三天是沒問題的,而且冰鎮過的瓜果吃了也解暑。”盤兒說。

“就是用冰也比以前用冰盆費。”

奉儀的份例裏沒冰,這些冰都是盤兒讓人拿銀子打點來的,用了這冰釜,也就意味著以後要花銀子打點來更多的冰。晴姑姑不是沒見識的人,但這些日子也不是沒見著盤兒花銀子的速度,不免有些憂心。

“費冰就費冰吧,左不過也用不了幾個月……”

屋裏正說著話,外麵來人了,小德子見是熟人,忙迎了出去。

“怎麽這會兒幾位哥哥來了?”

小德子是睜眼說瞎話,沒見著人家手裏提著東西呢?

為首的太監大約有二十多歲的模樣,生得長眉細目,十分秀氣。見小德子迎過來,他忙堆起了笑,親熱地走到近前,道:“這不是見弟弟今兒沒來拿冰,我剛好沒事,尋思著你恐怕忙著,就專門過來跑一趟。讓我說,你平日在主子身邊侍候也忙,以後就別每天跑了,我若有空我親自給你送來,我若沒空,就讓下麵小太監送。”

說著,他回頭命道:“快把東西搬去安置,動作都輕點,別擾了主子。”

瞧這話說得好聽的,腔調還抑揚頓挫,像唱大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