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深夜來電之二十三

我在某遊泳會所辦了會員,周末的時候我們一起去遊泳。

他這個年紀身材保持得不錯,遊泳技術不錯。

我不經意地問他,是什麽時候學會遊泳的?

他也回答得不經意,說他家鄉有一條小河,打小就在河裏頭打滾,遊泳對於他來說就是小兒科。

那天聽到他的回答,大熱天的一股冷意直竄後脊背。

嚴麗娜,其實我是認識她的,在美院當學生時候,她就是比較出名的模特,老師一直誇獎她身材好。

能到美院當一名人體模特的女人需要很大的勇氣,當一個lu模的勇氣更可見一斑。

後來聽說她找到靠山,再也不用出來拋頭露麵了。

老師上課的時候,有時還會惋惜幾句,說這樣的模特難得遇見。

其實她第一次來找張白我就認出她來了,兩個人在畫室爭論的聲音也不小。

我才明白,原來當初她找到的靠山就是張白。

我一直在尋找機會,想問一問張建軍,當年他和我姑姑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對落水的姑姑見死不救?

數次試探都以失敗告終,這讓我很沮喪。

中秋前夕,我回了老家看奶奶和雨菲。

雨菲在那種人傑地靈的地方,過得十分閑淡。

她說她自從去到鄉下之後,每天在奶奶的監督之下按時吃藥,那個黑衣人也很少出現在她的世界當中。每天幫著奶奶種種菜,養養雞,閑下來和奶奶養的家犬大黃打鬧一回,生活充實而閑淡。

我上學的時候曾經斷斷續續地寫過一些東西,大多數是小時候和姑姑之間的點點滴滴。

其中濃墨重彩地寫了張建軍與姑姑之間的戀情,當然,文學作品來源於生活,且高於生活。在那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故事裏,我將他們之前的愛情升華並且美化了。

我給寫的這些東西取了一個名字叫《我的姑姑》,其實我的初衷也很簡單,隻想寫一些東西來紀念在我記憶裏無法磨滅的,在天國的親愛的姑姑。

我將這些零零碎碎的手稿帶回了春陽。

中秋節的那一天,張建軍下廚燒了好幾個菜,我在酒櫃裏拿了一瓶好酒出來。

本來張建軍是不喝的,說對身體不好。

我隻是略微勸了幾句,說中秋佳節,皓月當空,不喝兩杯怎麽對得起如此良辰美景。

沒想到,平時沒見到他怎麽喝酒,酒量也是相當可以。

一瓶酒快見底了,他似乎毫無醉意。

就在我覺得以酒來套他的話沒有希望的時候,他卻真的醉了,原來那酒後勁比較大。

我先是問了他,後脖頸上的那個紋身是怎麽一回事?

他說,誰還沒有年青氣盛過,那個紋身表示他也年青過。

我又老話重題,問他那幅《竹排上的姑娘》裏的姑娘是誰?

雖然他醉意朦朧,但對於這個話題還是很敏感,起初吱吱唔唔的不肯說。

後來我隻好引導他。

我說:“那位姑娘是不是你的初戀女友?”

他雙眼迷離,先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說:“到底是還是不是呢,這麽多年你一直不結婚,是不是因為她?她現在哪裏?”

他靠坐在椅子上,還是一言不發。

我說:“你不說清楚,我傷心了,看來我在你心目的地位遠遠不及那位畫上的姑娘。”

他那雙眼睛在月光下越發的朦朧,開口竟如咽在哽。

“她,她已經不在了。”

我當然知道畫上的姑娘不在了,我想要知道原因。

這一回,我沒有問,他又繼續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對不起她。”

我趁熱打鐵:“她的死跟你有關嗎?這是你這麽多年沒有成家的原因嗎?你是因為內疚呢,還是因為忘記不了她。”

我有些操之過急了,一連串的疑問使得他不知道回答哪一條。

那一個晚上,他醉得不輕,曾經一度將我當成了姑姑,說著胡話。

其中一句讓我猶為深刻。

他說:“朱迪,請你原諒我,我是迫不得已才那樣做的。”

我隻好將計就計:“張建軍,你明明會遊泳,當時為什麽不救我?”

他痛哭流涕:“對不起,朱迪,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我追問:“你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他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朱迪,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麽還要問我?”

也就是說,當年的姑姑一個人劃著竹排並不是什麽因為畫麵好看,而是當時的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我想不出來為什麽,設想了多個原因。

情侶之間吵個嘴,鬧個不愉快也是有可能的。但這些並不能成其他不救姑姑的理由。

我再次問他:“張建軍,你愛朱迪嗎?”

他回答得很堅定:“愛,朱迪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當他說出這麽一句話的時候,我淚流滿麵。

我大聲道:“張建軍,你到底為什麽不救我?”

那天晚上,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此後無論我再說什麽他都不再搭話。

他說:“朱迪,你知道我的秘密,你為什麽非得要逼我說出來呢?如果你愛我,為什麽不能將我的秘密變成我們兩個人共同的秘密呢?”

這個秘密是什麽?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姑姑的死跟張建軍的那個秘密有關。

說起來諷刺的是,張建軍當年畫的那幅畫,卻成為了他成名的敲門磚。

那幅畫,還有這麽多年他單身不娶的原因,是因為對姑姑愧疚和對他自己的懲罰。

我想了N多個方法要來懲罰張建軍,但一直沒有付諸於行動。

這個男人,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我對他產生了一種既矛盾又糾結的情愫。

但他真正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我後悔了。

我的那本書,《我的姑姑》改名為《竹排上的姑娘》。它樣本出來了,它躺在我抽屜裏好幾天了。

那天下午,我思前想後,決定拿給張建軍來看。

他對於這本書的名字有疑義,問我為什麽。

我說:“你是故事裏的主角,你看一看就明白了。”

我不想讓他太過於難堪,一個人搬了畫架去了那塊胡蘿卜地裏畫畫,那天的天氣特別地好,遠處淡藍色的天際與山脊的連接處,鑲上了一道美麗的顏色。

對一個畫畫的人來說,這是一處好的風景。

嚴麗娜來的時候,我當然知道,那輛黑色的車從那個彎道拐進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更何況她穿著那件大紅色的衣裙,想不讓人注到都難。

我繼續畫我的畫,她為什麽來找張建軍我知道,不過是要錢而已,那是張建軍惹下的情債,跟我沒有關係,我更不想摻和他們之間的事情。

嚴麗娜走了之後,我回去喝水,張建軍坐在院子裏,神色憔悴。

他定定地看著我:“你是朱琳?怪不得你與朱迪長得那麽像。

我說:“我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我姑姑為什麽而死,你到現在還不打算告訴我嗎?”

他好長時間的沉默不語,我看著擺在桌子上的那本書,冷冷地說道。

“這本書隻是一個樣稿,它還差一個結局,這個結局應該由你來告訴我。”

他臉色相當難看,煞白煞白的。

他說:“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我又回到了菜地裏,繼續我那幅未完成的畫。

這一幅畫畫得淩亂無比,我在期待這個結局,又很怕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但我知道,不管結局是什麽,都是我和張建軍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這個過程無比煎熬,也無比漫長。

等我再一次回到院子裏的時候,他靠在那張躺椅上已經沒了呼吸。

糖尿病是一種以高血糖為特征的綜合症,但在長期的治療過程中,尤其是在運用胰島素和胰島素促泌劑類的藥物治療過程中,低血糖是比較常見的不良反應,也是常見的急症之一。

所以家裏常備有巧克力糖,一樓客廳的茶台上就有糖。以往他隻要不舒服就會吃兩顆。

但那天,他沒有吃糖。他的手機就在他麵前的桌麵上放著,如果他實在不舒服的話,完全可以給我打電話,但他沒有。

他的手機裏有一則沒有發出來的信息,是要發給我的。

那條信息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這三個字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他是故意的,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來贖罪。

那個秘密是什麽,我還是不得而知。

但是我後悔了,姑姑已經逝去近二十年了,我為什麽一直要揪著那一份執念不放?

我曾經想過,讓張建軍去另一個世界向姑姑賠罪。

但當他真正去了另一個世界之後,我又知道,這個結果並不是我想要的。

我將他留給我的所有財產捐出去,也算是另一種贖罪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