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深夜來電之二十二

那一天,我不知道姑姑是哪裏來的勇氣,居然一個人劃著竹排從河對岸過來。

然後,她到底沒有抵得過河神的召喚,將自己年青的生命定格在那個黃昏後。

竹排七零八落的河麵上,姑姑不見了人影。

我扯了嗓子想喊,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喊也喊不出來。

然後,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張建軍,他站在河對岸的堤岸邊,一動也不動。眼見著姑姑在河裏掙紮,他也無動於衷。

在我姑姑徹底沒入水中的時候,他才慢騰騰地挪動了腳步,往河中淌了過去。

但也隻是淌了幾步,就又折了回去。

那之後,岸邊又來了好幾個人,我看到張建軍似乎在向他們求救。

幾個人立刻下了水,但那個時候為時已晚,姑姑在水下也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那個時候的我,年紀小,不太懂得生離死別。

我回到家裏,奶奶問我去哪裏啦。

我說:“奶奶,河神將姑姑收走了。她還會不會回來?”

我奶奶認為我在說胡話,不搭理我,忙自己的活去了。

天泛黑的時候,奶奶終於知道了噩耗,那天晚上,天烏漆麻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村子裏會水的都加入了打撈的行列,奶奶坐在堤岸邊號啕大哭。

第三天了,姑姑才在下遊被打撈上來,除了那條花裙子,我不敢相信躺在那邊腫脹得跟個什麽似的人是我姑姑。

奶奶反應過來之後,問我為什麽知道河神將姑姑給收走了。

那時的我,完全懵了,我隻知道一向疼我愛我的姑姑不見了,成天哭著管奶奶要姑姑。

大人之間的事情我不懂,我大了一些之後,聽奶奶講起姑姑。

那一次姑姑為什麽會一個人搖著竹排在河麵上,張建軍的解釋是說,那天的夕陽特別地美,兩個學美術的老師,藝術家的細胞上了頭。

姑姑為了留下最美的風景,讓張建軍在河邊描筆,自己作為畫中人,搖了竹排在河麵上飄**。

誰知道姑姑命裏與水相克,那天竹排上綁的繩子偏偏在那個時候散開了。

張建軍想救來著,但他也是一個旱鴨子。下了水之後發現又不行,隻得叫人來,但為時已晚。

姑姑走了的那個夏天,我的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那之後我也從一個驕傲的小公主變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灰姑娘。

張建軍再來家裏的時候,他那一張臉我瞅起來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和。

我不再跟他說一句話,對他含有深深的敵意。

我一直在心裏有個疑問,那天,姑姑困在水裏的時候,張建軍為什麽不第一時間下水去救她,即使他不會水,他為什麽會在河邊徘徊那麽久,不第一時間去叫人?

我對奶奶提出過疑問,我問奶奶,姑姑的死跟張建軍有沒有關係。

奶奶叫我別瞎說,是姑姑命淺,怪不得別人。

那個夏天之後,姑姑不在了,張建軍也從我們的世界裏消失了。

據說他是因為深愛著姑姑,接受不了姑姑的離開,自己一個人雲遊四方去了。

他從學校辭了職,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那之後,我一直與奶奶生活在一起。

我那個另組了家庭的爹,雖然他活得特別窩囊,但他還是背著他媳婦接濟我和奶奶。

好歹我也上了學,後來考上了美院。

上大學的第一年,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有個半吊子畫家叫張白,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當年的張建軍。

直到我看見了他那一幅《竹排上的姑娘》,終於明白了這個叫張白的人其實就是消失了多年的張建軍。

認識白雨菲是在我大學畢業的第一年,那個時候我在一個校外培訓機構上班。

我之所以在那個培訓機構上班,是因為我看到了培訓機構門口的海報,海報上麵有張白的畫像,並且說他每周六都會在機構客座講課。

每周一三五的培訓機構上課,白雨菲就是我班上的一個學生。

我與張白多年之後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周六他的課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變化不大。

那天我坐在最後一排,課上我也很活躍,舉手問了他很多問題。

時間是最好的雕刻師,它將我幼時的模樣在張白的世界裏雕刻得一丁點記憶都沒有。

一節課完了之後,我還在想,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當年那個笑著給我糖吃的男人嗎?

白雨菲年紀跟我相仿,好多人都說,我和她長得特別像,像一對親姐妹似的。

她對畫畫特別癡迷,在班上的學生之中是最有天賦的一個。

我對她就特別關注了一些,慢慢的,我發現我們特別聊得來。

看起來特別正常的一個姑娘,沒想到她卻有幻想症,一個特別憂鬱的小姑娘。

我除了在培訓機構教學之外,業餘時間收藏各種帽子,再後來在帽子上畫花,然後用針一針一針地繡下來。

我在某寶開了一個手工帽子小店鋪,給喜歡的客戶定製手工繡花,生意還不錯。

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好,我爸對於我的接濟也是青黃不接,就是這項手藝支撐著我讀完了大學。

在我的幫助之下,白雨菲也在網上開了一個小店,我想讓她的生活變得充實起來。

白媽媽很感激,經常燒了好吃的菜讓我去家裏改善夥食。

因為雨菲的病情總是反複,白媽媽不得已多次搬家。最後一次搬到了新天地小區。

搬進去不久,一次意外要了白媽媽的命。

白雨菲的病越發地嚴重了起來,我聽從了醫生的建議,帶她回了老家,她需要人照顧,我奶奶健在,身體也還好,她也需要人陪伴,她對於白雨菲的到來非常歡迎。

我回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將雨菲租住的地方續了房租,我搬了進去。

我心中的那個疑問得不到答案,心裏頭越不是滋味。

我自編自導了一場戲,那個晚上,我給張白打了第一通電話。

我盜用了雨菲的身份與他周旋。

一個謊言之後,是更多的謊言。

張白對我完全不設防,我一直在找機會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當我問到他那幅《竹排上的姑娘》創作背景的時候,起初他說死都不肯透露,隻要我提到那一茬,他臉上就浮現一種悲淒之色,曾經一度讓我誤以為他對我姑姑是真愛。

也一度讓我懷疑了自己的對於他的判斷。

我甚至慶幸,我小時候的願望成了真,長大後會嫁給他這樣的一個優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