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信仰

……

七月十五,安陽成東一百二十裏,曠野之上……

一隊二十餘人的偽昌士兵,相互扶持著出現在一座莊園附近,此時這些士兵早已疲憊不堪,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臉上神情憔悴,嘴唇也因為缺水而已經開裂。

他們都是從安陽城血戰中跟隨馬進軍脫逃出來的偽昌守軍,麵對精衛營連日的追殺,此刻他們隻剩下了區區二十三人。

現在他們正在為是否進入不遠處的莊園避難而起了爭執……

“馬將軍,前麵有個莊園,要不進去暫時躲一躲吧……”

“不行,一旦我們的進去的話,會連累內中莊民,那群官兵是不會放過那些百姓的……”

“馬將軍,都什麽時候了,再這麽下去,我們可都要交代在這裏了啊!至少喝口水總不過分吧?”

“我說了不準就是不準,這是命令!”

偽昌士兵的苦苦哀求並沒有讓馬進軍鬆口,現年三十一歲的馬進軍本是當地官軍出生,自小處在趙元極統治中的他,對那些官兵的殘暴是異常清楚,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是萬分的痛恨,如果自己帶人進入莊園,那極有可能給整座莊園的莊民帶來滅頂之災。

望著跟著自己的兄弟如今各個垂頭喪氣、神情萎靡,馬進軍索性停下了腳步,將手中滿是缺口的雙刀重重插入到了地麵之上,爾後對他們說道:“兄弟們,到了如今這地步,咱們的緣分也算到頭了,如果你們願意投降對麵那支官兵,那就盡管前去,我馬進軍決不阻攔!”

“將軍!”二十二人齊齊半跪在馬進軍身前大聲說道,“我等願追隨將軍左右,誓死不降官兵!”

馬進軍聞言,也立馬跪在他們對麵:“好,不愧是我馬進軍帶出來的兵,既然都不願投降,那就轟轟烈烈的活上一場!”

“但憑將軍驅策!”二十二人再次齊吼一聲,臉上神情變得十分決然。

“好!”馬進軍大喝一聲,“那我們就不跑了,就在這裏等著那些官軍前來!”

“咯噠噠……”

馬進軍話音剛落,正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鳴的鐵蹄聲,二十餘人齊齊回頭望去,但見遠處熱氣沸騰的地麵上,黃沙彌漫,至少有上千騎緩緩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哈,真是陰魂不散……”

馬進軍幹笑一聲,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望向鐵騎的眼神裏竟有一絲解脫的輕鬆……

隻見他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枯枝,畫了一個九宮格,又撿起一堆石子,開始有序的排放起來。

而周圍的二十二人,也都坐了下來陪在馬進軍身邊,默默注視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騎兵……

“籲~”

“唏律律~”

百步距離,張昭通喝住了戰馬,止住了騎兵前進,一陣響鼻馬嘯後,一千騎兵齊齊列在了馬進軍的對麵,曠野上出現一幅極其詫異的畫麵……

張昭通對對麵這支小股部隊的做法感到異常不解,連忙對跟自己同行的夏侯瓊說道:“夏侯將軍,這些流賊想幹什麽?是打算要投降了麽?”

夏侯瓊搖搖頭,歎道:“張將軍,馬進軍這人我了解,他是不會投降的,他跟官兵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兩年前河源戰事結束,趙元極私吞朝廷賑災糧款,他的家人包括整村人都餓死了,

當時的他還在官軍之中當差,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就當即帶著一隊官兵投靠了段洪,從此立過毒誓,與官兵不死不休……”

“唉……”張昭通歎了口氣搖搖頭正色說道,“照你這麽這馬進軍倒也算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可惜既然他不願意投降,那就是軍督大人的敵人,隻要是敵人,哪怕再是如何的英雄,再是如何的無奈,我們都要將他徹底摧毀消滅!”

夏侯瓊想了想說道:“張將軍,不如讓末將前去勸勸他,就算他不願意投降,至少也能試著打探出河源第二處糧倉位置的蛛絲馬跡……”

張昭通聞言沉思片刻,對夏侯瓊說道:“那好吧,給你半柱香時間,若能勸降最好,若實在不能你也別勉強……”

夏侯瓊點點頭,隨後和兩名騎兵一起策馬向馬進軍等二十餘人緩緩步去……

一名偽昌士兵聞聽馬蹄聲逼近,望了夏侯瓊三騎一眼,然後對馬進軍說道:“馬將軍,官兵派人過來了,好像是夏侯瓊這個叛賊……”

“知道了……”

馬進軍輕聲回了一句,依舊玩著手中的石子,在九宮格內來回擺放,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對來者是充耳不聞……

“籲……”

十餘步距離,夏侯瓊喝住戰馬,然後手中鐵槍指著馬進軍說道:“馬將軍,如今你大勢已去,還要繼續負隅頑抗麽?”

“哼……”馬進軍聞言,不屑地冷哼一聲,丟下手中石子,拍了拍手抬眼望向夏侯瓊,一臉無畏地說道:“夏侯將軍,如果你是來替官兵當說客的,那還是請回吧,你我同事一場,雖然平日沒什麽過多交集,但我馬進軍什麽人你也應該清楚,我是絕對不會投降官兵的……”

夏侯瓊聞言,帶有疤痕的臉頰不住抽搐了幾下,然後又勸道:“馬將軍,這又何苦呢?軍督大人跟趙元極他們不一樣,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不用說了……”馬進軍撿起地上被自己丟掉的石子,隨口打斷夏侯瓊的話說道,“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投降官兵的,夏侯將軍,如果你還是請回去吧……”

夏侯瓊啞言,望著繼續玩著石子和周圍怒目而對的偽昌士兵,他明白要勸降馬進軍他們幾個是絕對不可能了。

努力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夏侯瓊繼續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相勸,但是馬將軍,請你念在河源百姓的份上,可否告之我你將其餘糧食押送到了何處?”

“糧食?”馬進軍聞言,頓時笑道,“夏侯將軍,糧食不是已經被我一把火燒了麽?安陽那場大火想必你們也不是不知道……”

夏侯瓊搖搖頭道:“不會的,我不相信你會把事情做的這麽絕,你一定把部分糧食運到其他地方了,斷無可能全都燒了!”

馬進軍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詭異地笑容,隻見他抬頭望著夏侯瓊,良久之後搖搖頭說道:“確如你所言,我留了部分糧食,在你們攻打安陽之前就命人悄悄轉移了,你們是不可能找到的,那是留給皇上緊急之時備用的……”

夏侯瓊急道:“馬將軍,我請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把糧食放哪裏去了?若沒這些糧食,河源百姓可就都要鬧饑荒了,你也不願意看到餓殍遍地的場景吧?”

“該說的我都說了,夏侯將軍,你回去吧……”馬進軍丟下一塊石子到九宮格內,麵色平靜地回了夏侯瓊一句。

夏侯瓊見馬進軍這態度,定知道他不會再多說一個字,於是歎了口氣也不在相勸,立刻撥轉馬身向張昭通本部疾馳而去。

張昭通見夏侯瓊一臉沮喪的回來,知道他勸降無果後,與是問道:“夏侯將軍,有沒有糧食的消息?”

夏侯瓊回道:“回稟張將軍,末將隻從馬進軍口中打探出確實有多餘的糧食,但他就是不願意鬆口……”

“那就足夠了……”張昭通點了點頭,“隻要確定糧食沒有燒完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給軍師去處理吧。”

隨後他又望向百步之外坐在地上的二十餘人,臉色瞬間變的陰冷無比:“既然他們不願意投降,那就是我大軍的敵人,對待敵人,我邊軍從來就不會收下留情!三旗出列!”

“喝~”

二百名騎兵齊嘯一聲,在旗總的帶領下,緩緩列與陣前。

“鏘~”

張昭通一把抽出腰間佩刀,遙指百步之外的二十餘人,大聲下令道:“一舉殲滅這群流賊!”

“喝~”

“唏律律~”

“咯噠噠……”

兩百鐵騎再次一聲長喝,在旗總的帶領下,以五十騎一列,呈四列“一”字陣線緩緩向對麵的二十餘人疾馳而去,沉重的馬蹄敲擊地麵發出陣陣轟鳴震響,逐漸開始加速。

馬進軍看著九宮格內的石子在鐵蹄敲擊地麵時開始輕微的震動,慢慢抬頭看去,望著越來近的鐵騎身影,臉上掛起了一抹笑容……

“爹,陪我玩,這個叫九宮格……”

“哈哈哈,爹,我又贏了,你真笨……”

“爹,你下次一定要贏我一次哦……”

最後時刻,馬進軍眼前浮現自己九歲的已故兒子,那稚嫩的麵孔,聲聲的呼喚,仿佛真的就能觸手可及。

“虎子,爹來陪你了……”

洶湧的騎兵呼嘯而至,在戰馬粗重的喘息在耳邊清晰回**之時,馬進軍十分安祥的閉上了眼,手中緊握的一塊石子也隨即滑落,剛好落到九宮格最中間的一塊小石子之上……

“砰~”

“呲~”

“噗~”

“籲~”

疾馳的戰馬轉瞬即過,慷慨赴死的二十三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鐵蹄轟鳴,馬背上的騎兵將手中利刃劃過自己身軀,隨後風卷殘雲般的被帶走……

“砰~噗~”

馬進軍閉眼聽著耳邊慘烈的嘶嘯聲以及熱血噴濺到自己臉上的觸覺,還未來的及深切感受這種氣氛,一雙釘有馬掌的鐵蹄重重的踹在了他的胸膛,登時馬進軍胸前的甲葉瞬間被踢裂,噴出一灘激**的血液,他一聲不吭的倒落塵埃,馬上就有無數雙馬蹄踢在他的頭、腿、腰等身體各個部位,瞬間他就變成了一個血人。

揮灑的血液將馬蹄印下的九宮格染成血紅一片,似乎在訴說著無盡的淒涼……

待兩百騎呼嘯而過後,曠野上的二十三名偽昌士兵,已經全數死亡……

張昭通見馬進軍一行人已死,頓時撇了撇嘴冷哼道:“哼,不自量力,速速打掃戰場,然後立即回轉大營,向軍師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