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藥材都是經過了崔邵和刺史手底下人的層層篩查的,縱然崔邵還對沒能燒城荊州心有不滿,但有荊州刺史在,也絕對不可能在藥材上出紕漏的,畢竟自己人不會害自己人。

“荊州的刺史和知府都已經派人去楊脊山查了,官兵們浩浩****地去未必能查出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來,我們私下還得再去一趟。”宋裕站起身,已然拿定了主意。

周芙也跟著站起來,她跟宋裕在一起風風雨雨十幾年,別的不會,在他身旁幫襯他還是可以的。楊脊山的村民不好惹,倘若要扯個謊什麽的,她了解宋裕,也能應付得來,於是道:

“我跟你去吧。”

“堂兄這個樣子明顯去不得了,如今施粥有鄭妄和蔣鍈,我看看能不能幫上你點什麽。”

周芙提出要來是在宋裕的預料之中的,既然來了荊州,就必定要為荊州的百姓做些什麽,宋裕十分明白她的心。但楊脊山今日的山民所為縱然是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官兵也難以招架。

痘症會一日比一日嚴重,明日再去,怕是山民的表現會更激烈。

“你確定要去?”

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周芙就明白他不想她去。

昨日還伏低脊背一副認打認罰的樣子,今日便試圖阻攔她的決定。

周芙突然有些後悔。

後悔昨日下手太輕。

後悔今日帶了兩碗雞湯在食盒裏。

另外一碗就該拿出來,倒掉喂豬也不給他。

“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安樂窩裏,更何況,這世上也沒有一輩子的安樂窩。”

周芙迎上宋裕的目光,這是直白地諷刺。

兩人眼神交匯,宋裕輕笑了一聲,先一步低頭服軟,“郡主說的是。”

時候不早了,月白天青。明日還要去楊脊山,周芙將食盒放在紅木桌上,轉身欲走,臨走前又瞥了一眼宋裕,心情還是不怎麽愉快,於是開口:

“出來。”

周翦以為在說自己,乖巧地掀開被子,準備下榻,卻被宋裕攔住。

屋子裏生了暖爐,熱烘烘的,出來後,倒是有幾分寒涼。月色如水,周芙裹了件輕薄一點的白狐裘立在門口,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她的手腳冰涼。

宋裕從屋裏走出來,遞了個剛灌好的湯婆子給她。

在外頭吹風的這一會兒,周芙其實也想明白了宋裕為什麽不讓她去,但當宋裕將湯婆子遞給她後,她想到這人昨日乖順的態度,又想到今日腦後有反骨的樣子,還是不痛快道:

“現在外頭隻有我們兩個人,你該站著麽?”

“周芙,你覺得我有錯麽?”

宋裕定睛看著她,卻沒半分要跪的樣子。

他前幾日跪她,是因為贖罪。

今日不跪,是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問題。

周芙看著他,倒是覺得這麽些時日了,也就今日他跟自己記憶裏上一世的樣子完完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上一世的宋裕就是這樣的,可以自己一條路走到黑,卻不讓她多走一步,總覺得除了那個安寧的王府以外,其他地方都是風刀霜劍。

“宋裕,我的兄長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能駕著赤血寶駒單槍匹馬闖進敵人的軍營放火燒糧倉了,我的阿姐也一樣,她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連黑熊嶺的熊瞎子都手刃過。你為什麽就覺得我不行呢?”

“你覺得我該像上輩子一樣安寧地待在王府裏麽?可我上輩子聽你的話,聽父親的話,待在王府裏求了一輩子的安寧,到最後真的安寧了麽?”

周芙忍不住反問他。

亂世之下,人人皆求安寧,可誰又真的能得到安寧呢。家國淪喪,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周芙,我從未覺得你不行過。”

宋裕漆黑的眸光沉沉,過了半響,才開口解釋。他從未覺得她不行過,他隻是覺得,她沒有必要跟著他冒這個風險。

荊州的風要比上京柔和的多,但拂在麵上,仍舊冷得駭人。周芙自嘲地輕笑一聲,站直了身子,任憑寒風吹幹了她心底的那麽點燥意。

“你不想我去對不對?”

“可惜了。”

“宋裕,這輩子,你說了不算。”

她輕聲開口,梅花落滿庭院,是一地撿拾不起來的寒涼。

外頭的那場爭吵,周翦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周芙走後,宋裕在外頭冰冷刺骨的台階上坐了許久,才清了清嗓子,重新進周翦的屋子,他的那本《策論》還在裏頭,今兒還沒給周翦將該講的講完。

“兄長,永安很少這樣,這幾日許是荊州事多堵得人心頭發慌,你多擔待些。”周翦看得出宋裕心情不是很好,雖然大半的情緒已經被遮掩了,但還是有些許的流露。

“臣對郡主有虧欠,談不上擔待,今日在外頭,是臣逾矩了。”宋裕淡淡道。

周翦不喜歡聽他講逾矩不逾矩的話,在他的心裏,宋裕是他的老師,將來他若能登基,宋裕便是這大梁的帝師。雖然父皇因為宋尚書在朝堂上痛罵他一事深恨宋家,但這並不妨礙將來宋裕入了朝堂後會得到一個絕對配得上周芙的身份。

周翦在燈火下看著宋裕,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將那本《策論》合上了。

“這裏頭的內容,本王都已經會背了。”

“兄長,教我兵法吧。”

“我會好好學的,將來我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周翦殷殷地看著宋裕,眼眶不知不覺中有些濕潤。宋裕轉過臉去瞧著周翦,總覺得魏王今日有哪裏不一樣,總覺得他這股子好學勁兒要比上一世來的早些。

宋裕清冽的目光掃過魏王的臉,似是想到了什麽,卻又沒有直言。

……

第二日一早,宋裕並沒有叫周芙,便自己一個人去了楊脊山。他昨日跟刺史來的時候去的是楊脊山東側的位置,想著昨日那一遭過後,山東頭的村民怕是已經認得他了,所以今早長了個心眼,去了楊脊山的西側。

蔣鍈當初是誤入荊州城的小山村,在村民家借住了一晚才染的病,這證明荊州城不管哪座山,對外鄉人都還算友好。

宋裕到了楊脊山西頭後,遠遠望見了一處小竹屋,這小竹屋外頭坐著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小的阿婆,頭發花白,但很有力氣,正在砍柴。

“這俊俏的小夥子是官府的人。”

“德福他大舅二舅都給我抄家夥出來。”

……

第二日一早,宋裕並沒有叫周芙,便自己一個人去了楊脊山。他昨日跟刺史來的時候去的是楊脊山東側的位置,想著昨日那一遭過後,山東頭的村民怕是已經認得他了,所以今早長了個心眼,去了楊脊山的西側。

蔣鍈當初是誤入荊州城的小山村,在村民家借住了一晚才染的病,這證明荊州城不管哪座山,對外鄉人都還算友好。

宋裕到了楊脊山西頭後,遠遠望見了一處小竹屋,這小竹屋外頭坐著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小的阿婆,頭發花白,但很有力氣,正在砍柴,顯然是未曾患病的樣子。

宋裕已經做好了同這阿婆講自己是個外鄉人的準備,但還沒來得及開口。

阿婆突然放下了手裏的斧頭,用看似老邁的眼睛審視了他一眼後,對屋裏頭的人道:

“這俊俏的小夥子是官府裏的人……”

“德福他爹他哥他大舅都給我抄家夥出來……”

作者有話說:

周翦是最後一個重生的普通人了,我發誓,真的是最後一個了。

這些普通角色的重生都是奔著同一個目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