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錄》裏說,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凶殺案,一切有目的的謀殺案,追查下去,最終都脫離不了兩個方麵:一是謀財害命,二是因愛生恨。

這段話對於查文斌這幾次的經曆來說,都一一驗證了。人性這東西,是最經不起考研的,而人在死後,關於生前的恨,到底還能持續多久呢?

阿達過去是個在城裏賣苦力的農民,三年前,一場意外讓他的一隻手永遠失去了知覺。阿達被迫回到了鄉村,曾經的他也豪情壯誌,也曾懷揣著夢想。可如今,他隻能麵對著一貧如洗的空房,還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酒是個能夠麻醉靈魂的東西,吞下那種**後,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忘掉一切的煩惱。什麽世俗,什麽階級,什麽高低,統統都會化作雲煙飄散在腦後。

阿達回村後,隻能以打零工為生,可一隻手的小工自然是比不上雙手健全的。哪怕有時候阿達隻要一半的工錢,人家也未必願意。阿達的生活越發困難了,可酒癮卻越來越大了。

犯酒癮時的難受要比煙癮更大,阿達已經不好意思再去村頭的小賣部賒酒了,他甚至想過把當染料用的酒精兌水喝了,但那味道實在是難以下咽。阿達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了一個好地方,那就是村裏的公墓。

為了相應綠色殯葬的號召,村裏這兩年花了大力氣整頓殯葬。村民死亡後,骨灰將統一遷到村中集體修建的公墓群中。阿達是村裏為數不多的閑人,像他這種年紀的,大多都在城裏務工去了。所以,村裏但凡有個紅白喜事,阿達都會被叫去幫忙。雖然他隻有一隻手能動,但一隻手總好過沒有手的。

沒辦法,這年頭,農村的勞動力流失太嚴重了。

阿達幫忙的工種也很固定,紅事場上,他永遠是負責挑嫁妝的。而在白事場上,他則是負責抬棺材的。原因很簡單,手雖然使不上力,但肩膀有力氣。況且,這種事,願意做的本來就不多。

阿達用自己的肩膀,抬回來過多少嫁妝,就抬出去過多少棺材。於是,阿達有了另外一個外號:金剛。

農村人管抬棺材的人叫做“金剛”,類似於宗教裏的金剛護法一般,護送著逝去的人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幹這個活兒,有兩種說法:一種是給自己積攢陰德;第二種則是晦氣太多。總之,在過去,這都得是火氣旺盛的年輕人才能幹的。完事了,主人家還得包個紅包重謝。

可請阿達,隻需要一頓酒,一包煙。阿達也樂於此道,抬個人對他來說和抬鋼筋水泥沒什麽區別,更何況,這件事還挺受主人家尊重。

說了這麽多,是因為阿達知道哪裏有酒,那就是公墓裏。

公墓裏有兩種地方有酒:一是放在墓碑前的,那是孝子賢孫們平時祭奠時帶去的。這種酒多半是普通的透明玻璃瓶,村裏小賣部供應的那種:高粱燒,小麥燒,糟香之類的。幾塊錢一瓶,也就比幹喝酒精好那麽一口氣。

而還有一種酒是放在墓穴裏的,公墓的墓穴又分兩種:一種是密封死的,一種是沒密封死的。

密封死的,多是單穴,或者是雙穴都有盒子了。而沒密封的,都是雙穴,可眼下卻隻用了其中一個穴。另一個穴,保不齊哪一天就又要用了,所以往往是不封死的。

這種雙穴的麵上,就是一整塊大理石,一石剛好蓋住兩個穴。村裏這些穴裏的人,幾乎每個都是阿達親自抬上山的,所有哪些穴是封了,哪些穴裏又放了些什麽,他比誰都要清楚。

村裏有個老頭,膝下五個女兒,生前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死後,他那五個孝順的閨女也同樣沒忘了給老頭備上兩瓶好酒。說起來,這兩瓶酒還是阿達親手放下去的,瓶蓋朝哪頭他都一清二楚。當時,阿達就感歎,這麽好的酒,放在這裏真是白瞎了。

那個墓就是雙人墓,可人老太還活著,所以穴也就沒有封死。

阿達在**翻來翻去,滿腦子都是酒,他實在忍不了了,於是便起床撈了個頭燈摸著黑準備上公墓去借點酒喝喝。

公墓的位置都很偏,離村莊有點遠,在一個大彎道背靠著的山坡上。這地方他已經是熟門熟路了,就跟自己家院子似的。這會兒也已經是後半夜了,阿達是特意選了這個時間,因為他很清楚,在農村這個點是不會有人出來溜達的。

阿達不費力的就從那一排排墓碑中摸到了李老頭的墓前。看著那墓碑上,李老頭麵無表情登大著雙眼看著自己的黑白遺像,阿達笑嘻嘻的鞠了個躬道:“李爺,打攪你一下,我來管你借兩瓶子酒。你放心,不白喝,等我哪天手頭寬裕了,我保準再買兩瓶還給你!”

壓在墓穴上的大理石很重,阿達隻有一隻手能動。為了挪開這塊擋道的石頭,阿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當墓穴被打開的瞬間,阿達見到了那兩瓶酒。它們還和當初自己放下去一樣,還是在那安靜的躺著。

阿達迫不及待的把它們掏了出來,他記得在這瓶子下麵還壓著一個紅包,那是五個女兒孝敬老人最後的一點心意。紅包也還在,但阿達是個講究人,說好的是來借酒的,他就絕對不去借裏麵的錢。但一想,這麽好的酒,總得配點下酒菜吧。可自己兜裏但凡還能有幾個鋼鏰的話,他也犯不著來這兒借酒啊。

於是,阿達想了想又對李老頭的遺像道:“李叔,我再跟您借點錢唄。不要多,一張就夠了,您要是不答應呢,就說一聲。”

阿達在那等了一會兒,四周靜的連個鳥毛落下來都能聽著。阿達又道:“既然您不吭聲,那我就當您是答應了啊。您放心,這個,和酒我到時候連本帶利一塊兒還!”

阿達說話算話,那一疊紅包裏,他隻抽出了其中一張,又費了力氣慢慢把那大理石給合上了。就這樣,阿達帶著兩瓶酒美滋滋的下了山。還沒到山腳,他就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其中一瓶酒。

嚐一口,那股濃鬱的醬香味兒頓時在口腔炸裂開來。小眼睛一瞪,那條線就順著喉嚨清晰的滑到了腸胃裏,又再次翻騰回來湧入口腔。

什麽叫做“一線喉”,什麽叫做“**氣回腸”,阿達終於是體會到了。喝了這麽多的酒,他還從來沒喝過這麽好的酒。好酒一定好配好菜,阿達決定現在就要去找一點能配得上這瓶酒的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