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已是傍晚,江邊漁村,星星點點,倒頗有些漁家的味道。這種寧靜而貼近自然的生活,是很多現代人向往卻不能去追求的。

周元對這兒已經很熟了,帶著他們走過那些彎曲的小道,一直來到江邊一處三開間的小平房。平房外麵有一條花狗,老遠的便朝著他們吠著,這狗叫聲自然也就把房裏的主人給引了出來。

來者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穿著一身土黃色的舊時軍服,背挺的筆直。

“七哥!”

“周老板!”

這兩人打上了招呼,那老人從院子裏便迎了出來,雖也熱情,但這個老人的走路姿勢卻有些奇怪。別人走路,是雙手輕微伴隨著身體兩側擺動,但這個老人卻是一隻手貼著腰保持垂直,另一隻手則又是擺動的。

超子道:“查爺,我估摸著這個老爺子是個老兵。”

“哦?”查文斌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看他的右手手臂,但凡是這種姿勢的,除了手臂殘疾,那就隻有受過特殊訓練。”正說著,那老人就伸出雙手來與周元問好,顯然他的手臂沒問題。

超子繼續解釋道:“老一代的兵,特別是那些頂尖的高手都會有一個戰術動作習慣,他們拔槍的那隻手會時刻保持在腰部位置。你們想,那個年代什麽樣子的人會配備手槍,又時刻需要拔槍?”

“警衛員!”胖子道:“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以前我家老爺子的警衛員,他走路時也是這樣。”

“沒錯!”超子道:“其實這個動作是從老毛子那傳過來的,到現在還有一些特殊的兵種依舊要學習這個戰術動作。你們再看他的腰,挺的那叫一個直,身材也保持的很好,年紀雖大,但那種氣質是變不了的。”

他們這正說著,那邊周元就招呼他們過去了。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七爺,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剛好想過來一起嚐嚐鮮。”

老人倒也客氣,笑著道:“好好好,來者都是客,快裏麵請。”

還沒走進院門,便聞到一股奇妙的鮮味,那是以往他們在別的地方從未聞過的。桌上,兩個簡陋的燉鍋正在“咕嘟嘟”的冒著熱氣,隻見鍋裏翻滾的濃湯即白又稠。

“好東西啊,七哥!”周元讚不絕口道:“這鍋河豚湯靚味濃,簡直是人間極品啊,查先生,你們今天真算是有口福了。”

老人招呼大家坐下,又當著他們的麵盛了一碗湯給那花狗,那花狗當即砸吧著喝了個精光。胖子心想,這是什麽待客之道,怎麽反倒先給自家狗吃上了。

待那狗吃了有五分鍾,老人又給自己打了一碗湯,夾了一塊魚肉吃了起來。席間,他們幾人依舊是看著自己麵前的空碗,又過了五分鍾,周元這才道:“諸位,可以動筷子了!”見他們表情有些不自然,周元解釋道:“這野生河豚天生劇毒,誰也不敢保證這一次煮的就是安全的,所以自古的規矩便是誰做的誰先嚐,待確定無恙後再宴請賓客。”

原來是這麽回事,雖說他們幾個覺得這規矩有些別扭,但既然人家是這麽定的,也就入鄉隨俗了。

這河豚的確不凡,最簡單的調料就勾勒出了最美的味道,尤其是在嚐了一口河豚肝後,查文斌感歎:“我總算明白為何有人說拚死吃河豚了,這味道嚐過一回,終身難忘。”

周元道:“查先生想吃,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再約。”

查文斌搖手道:“不了不了,人不可貪心,好東西還是留點念想的好啊。”

“您再嚐嚐這道鰣魚,這可是已經絕版的東西。張愛玲說這人生有三恨:這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這鰣魚除了多刺之外,別無挑剔,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普天之下,你還能吃到野生鮮活鰣魚,也就是在七哥這裏了。”

嚐一口魚肉,入口即化,一股奇妙的鮮味頓時便在口腔中炸裂開來,味蕾被挑動的仿佛都要起舞,好似這天下間最為鮮美的材料在這一刻都是暗淡無味的。

“好魚好滋味!”風起雲放下筷子讚賞道:“都說這鰣魚已經滅絕,想不到今天還有幸品嚐。文斌兄,今天我們是沾了你的光了。”

“哪裏,是沾了周先生的光。”

周元則道:“其實我們都是沾了七哥的光,來,我提議,大家敬七哥一杯。”

氣氛到了這兒,還是一派的熱鬧。這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元自然也就開始談及正事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魚,跟他定魚的自然也都是一些達官顯貴們了。

不想那七爺沉默了片刻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周老板,今天恐怕是你最後一次吃上這些魚了,我年紀大了,已經準備收手了。”

一聽這話,周元有些急了,忙說道:“七哥,來前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嘛。再說了,我可是年年找您定魚,那邊朋友們我早就已經答應下來了,要讓我空手回去……”

七爺打住他道:“我是說可以請你吃魚,但沒說可以讓你把魚帶走。”他歎了一口氣道:“我在這條江上也打了半輩子魚了,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正如剛才這位查先生所言,做人不能太貪心了。它已然養活了我半輩子,我也該給它留點後了。你是老朋友,所以我最後再請你吃一頓魚,也算是對你的交代。過了今天,便是我收網上岸的日子。”

話說到這份上,想是一般人都能理解的,但周元卻愁起了眉頭,猛灌了一口酒道:“老哥啊,你不知道,幹我們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啊。一旦這信用倒了,牌子也就倒了。不過既然老哥執意收山,我也不好勉強,回去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

“幾條魚而已,有那麽嚴重嗎?”胖子道:“既然這條江裏有鰣魚,七爺收山了,你再找別人搞幾條回去交差便是,大不了多出點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

周元搖頭道:“這不是錢的事……”他似乎還有些話想說,但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見他為難的樣子,那七爺又道:“周老板,昨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這河裏的魚告訴我,我殺生太多,遲早有一天會還回去的。”

他喝了一口酒又道:“其實我這把年紀了倒也無所謂。我早就想好了,往後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灑進這江裏喂魚,也算是我還了這條江的情。隻不過,我還有子孫後代,我不想他們受到牽連。”

周元道:“這話怎麽講?”

隻見那老頭緩緩擼起自己的衣袖,隻見手腕之上,竟然出現了大片大片紅白色的斑紋,而那些斑紋像極了魚鱗被刮幹淨後,魚身上留下的紋路。他又解開了衣服,胸口上,背上,所見之處,皆是這些紋路,看著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他又慢慢穿上衣服,一邊穿一邊道:“已經有兩年了,兩年前我也做過那個夢,從那天起我身上就開始長這些東西。我去過很多地方,也看過很多醫生,一直都沒個結果。直到我遇見了一個和尚,他說我這是殺魚殺生後的報應。

我本也無所謂,老都老了,報應就報應,反正它不疼也不癢。但是前不久,我孫子身上也開始長這些東西了,周老板,你說我這心裏能好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