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有個村辦公樓,是原先的村辦小學,後來小學合並到鎮上,這學校便被當作了村委會的辦公地。學校很大,有整三層,外加一些原先空置的小平房,這些屋子大多都是空置的。

吳長子自從那晚過後,嚇的家是不敢回了。洪村是個小地方,沒有酒店旅館,吳長子雖說還有些親戚,但因這事也不敢連累他人去投奔,於是他就借了其中一間平房。

這房子屬於村集體資產,閑置時,也有一些需要過渡的村名來租上一年半載,所以裏頭有些簡易的生活設施。

這大過年的,為了防火防盜,村委會依然還有人值班。那人就住在吳長子的隔壁,是我們村上的聯防隊員,與吳長子年紀相仿。也是見他可憐,那人從家中帶了些酒肉,與那吳長子一並吃喝,席間聽聞了二丫的事兒,又得知那老關的屍首已被送去火化,吳長子也是鬆了一口氣。

“明兒就可以回去了,”吳長子喝著酒道:“那家夥就是太小氣,活著的時候小氣,死了還是那麽小氣。”

“你可別這麽說,我建議你啊,還是等人過了頭七再回去,免得人變成鬼又找你麻煩。”

吳長子嘴上硬,可心裏那膽子早就嚇破了。被這麽一提醒,他也就打算硬挺到頭七以後再回家。

頭七,就是人死後的第七天。老關的頭七這一日正是正月初六,老關這死的日子不對,又是匆匆火化,所以那骨灰盒也一直未曾下葬,就放在他身前睡的那張**,也依舊還是蓋著那床被子。

關家人是想等過了今晚,明兒就開始按照習俗,設置靈堂辦喪事。這農村講究人情往來,不可能這麽一大活人死了,就這麽悄悄的埋了,該走的流程還是會走。

過了初五,一般人家中也不會有賓客往來,能騰出手來去幫忙。所以初六這天,村民們便已經開始去到關家慰問。農村的規矩,白事,基本全村都要到。

搭靈堂、買菜、布置明天的案場,借桌子借碗,把該準備的都得準備起來。當然了,吳長子作為村裏的一員,本來也該去的,而且這種場合作為單身漢的他以前可是十分活躍的。可這一回,吳長子沒敢露麵,他怕被關家的親戚再揍一頓,老老實實的躲在那小平房裏一直到天黑。

老關本就死的蹊蹺,後麵又鬧出過這麽些事兒,大家夥兒心裏都清楚這是個不幹淨的喪事。所以當晚的幫忙宴,幾乎沒有人留下,作為孝女,兩個姑娘也隻能給前來的村民下跪以表感謝。

關家人也想來請過查文斌,但先前,關家小女兒那頓轟罵也算是徹底把人給得罪了。雖說查文斌本人不計較,可關家人也實在拉不下那個臉。怎麽辦呢?隻好另外尋了個火居道士,說是從外鄉花了個大價錢請來的。

關家院子裏鋪滿一層厚厚的草木灰,正中的堂屋備了一桌半生的酒菜,桌上供著一副蠟燭,三根香,一疊元寶。裏頭的角落裏還有一罐子畫了符的雞蛋,說是用來賄賂押送的陰差,好讓那老關的亡魂在家中多呆會兒。

這一切都是按照古來的規矩做的,倒也有模有樣。先生悠哉的坐在外麵喝著茶,隻等那天黑後,自己弄點小把戲,這紅包到手便也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冬天,黑的早,六點左右的光景,院子裏已經開始有些黑了,到了七點已是大黑。

先生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往那屋外的門上掛個燈籠,然後便招呼關家人全部去二樓。

“關燈,關門,拉好窗簾,尤其看好孩子,不得哭鬧。”他又揚了揚手中的那串鞭炮道:“沒有聽見炮聲之前,不得出門。”

無論平日裏有多不信邪的人,這會兒都會乖乖的排著隊上去,誰也不想真去觸黴頭,這也就給了先生可操作的空間。

院子裏靜悄悄的,黑漆漆的,他拿出一雙鞋順著那草木灰上慢慢拍了過去。腳尖的位置拍的重一點,腳後跟的位置則淺淺的一筆帶過。等下,他會解釋,這是因為老關是被抬回來的,亡魂後腳跟是不會著地的。

這些人,總是會試圖用一些並不太高明的辦法來顯擺自己的能力,好似這樣他的錢就可以拿的更心安理得一點。

院子裏的門是敞開的,大門的門板也被刻意的卸下了。堂屋裏,那一桌飯菜也是需要動一動的。比如淺淺的喝一口酒,或者故意把菜湯潑灑一點到桌麵上,總之一定要營造真有亡魂回來的跡象。當然了,那一壇子土雞蛋和那些桌上半生的大葷菜他等下都要打包帶走的,說是說要拿到外麵去燒掉,其實都是下了自己的肚子。

幹這一行的,沒什麽技術難度,無非就是膽子大,皮厚,會裝腔作勢。

先生回到院子裏掐著表,他隻打算給他們留二十分鍾。

忽的一陣風吹來,把那張貼在牆上的訃告給吹的脫落了半邊,堂屋裏的燭火撲閃了兩下也熄滅了。先生坐在院子裏,想要起身看一看,卻發現自己雙腿跟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想要張嘴喊吧,喉嚨裏又被死死的噎著了,他明白,自己八成這是真遇上髒事兒了。

這種事,他不是沒遇到過。師傅教過,叫冤有頭債有主,他隻是個混飯吃的,隻需閉上雙眼當什麽都不知道便就能過去了。誰知,這回好似就沒那麽容易過去,他親耳聽到自己身旁有腳步聲“哢哢”響起,響的他背上的汗毛也在一根根的往起豎著。

先生忍不住眯眼看了看,隻見一個黑影從自己身旁緩緩走過。借著那天上的半輪月亮,他瞅見這是一個有些矮胖的男子,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酒味兒,怎麽瞧著也不像是那遺照上的老關模樣。

“這好像是個活人啊……”那先生心裏嘀咕著:“該不會是哪個在門口路過的被衝了吧!這種倒黴事也能遇上?”

雖說他是來騙點小錢花花的,可眼瞅著真要出事,自己心裏也急的不行。想動就是動不了,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男的跨過了門檻……

幾分鍾後,屋外忽然來了一條狗,那狗渾身黑色,齜著牙就站在那關家大院的門口對著裏麵狂吼。那狗是越吼越凶,那背上的毛都一根根炸了起來,它吼著吼著,先生忽然就覺得腳下一鬆,人開始能動了,扶著那已經發麻的雙腿剛想走,卻又瞅見了那桌上的鞭炮。

做事兒好歹有始有終,不然自己怎麽拿錢呢?索性點了那鞭炮往那院裏一扔,一頓亂響過後,屋內有人高喊了一聲“媽呀!”。而等到關家人衝下樓,點了燈一看,那吳長子正趴在老關的遺像前口吐白沫,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