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女士突然睜眼,叫了一句:“駱三。”

周徐紡直接愣了。

月光很亮,她眼珠也很亮。

何女士坐起來,開了床頭的燈:“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怎麽認出來的?她臉上還戴著口罩。

“問你話呢。”何女士在催促她。

周徐紡想了想,說:“我在找項鏈。”

半真半假,她是來找項鏈的,也是來確認的。

那項鏈是她故意落下的,唐想想確認她的身份,她自己也想確認,既然目的相同,她好脆將計就計,把項鏈‘給’了唐想。

何女士信了她的話,把項鏈從枕頭底下拿出來,放到她手上,冷著臉訓她:“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重要的東西也不收好,可別再亂丟了,萬一給他們看到了,又要拿你撒氣了。”

他們?

駱家人嗎?

何女士突然麵露驚慌,她想起來了:“你怎麽說話了?”

駱三是不可以說話的,她是‘啞巴’。

何女士情緒大動,驚慌失措地抓住了周徐紡的手:“我不是讓你不要開口嗎?”她慌了神似的,雙手又去抓被子,大喘著氣,邊搖頭邊嘀咕,“完了完了,老爺子知道你是女孩了,一定不會讓你繼續待在駱家的。”

駱懷雨知道?

周徐紡默不作聲,在思考。

何女士還在自言自語,慌慌張張地左右張望,嘴裏喃喃自語:“你媽媽就是突然沒了的,你會不會也像她那樣?”

周徐紡抬頭,眸間驟起波瀾:“我媽媽是誰?”

何女士頭上開始冒汗,眼裏驚恐萬狀聽,催促她:“你快跑,快去找江小公子。”見她不動,推了她一把,紅著眼大吼,“愣著幹嘛,快跑啊!”

周徐紡蹲著,重心不穩,被推著後退了一步。

何女士下了床,六神無主似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嘴裏喋喋不休地念著:“老爺子來了,老爺子來了……”

外麵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周徐紡把項鏈放下,看了何女士一眼,轉身出了病房。

片刻,唐想就過來了,一扭門把,才發現鎖壞了,她推門進去,看見唐女士在屋裏踱步,麵紅耳赤,滿頭大汗。

“媽。”唐想走過去扶她,“你怎麽了,媽?”

唐女士東張西望:“噓!”她把手指按在唐想唇上,示意不要作聲,她掐著嗓子,緊張兮兮地小聲咕噥,“瞞不住了,咱們家要遭大殃。”

唐想問:“遭什麽大殃?”

何女士搖頭,不說,重重喘著氣,問她:“你爸呢?他在哪?”不等唐想回答,她又開始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語,“是不是老爺子把他叫去了。”

“肯定是要拿他問罪了。”

“完了,完了完了……”

隨後,何女士要衝出去找丈夫,唐想喊了看護過來,給唐女士注射了鎮定劑。

等聲音消停了,周徐紡才從樓梯間裏出來,剛走到療養院的外麵,有陌生號碼來電。

周徐紡見四下無人,一躍上了樓頂,接了電話:“喂。”

唐想問:“周小姐嗎?”

周徐紡不清楚唐想怎麽弄到了她的號碼,想來,駱家老爺子最器重的這個左膀右臂本事不小。

周徐紡應:“是我。”

唐想自報家門:“我是唐想。”

周徐紡平鋪直敘地問:“有什麽事嗎?”

“你是不是丟了一條項鏈?”問完,唐想描述了一下,“黑線、圓片,上麵有你的名字。”

看來,她已經確認了,項鏈也用不到了。

周徐紡語氣鎮定,絲毫不露馬腳:“對,是我的。”是她故意落下的,她身上唯一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就隻有那條項鏈,就算唐想不找上門來,她也會找過去,她要確認自己的身份,就不能被動。

“方便給我你的地址嗎?我明天讓人送過去。”

周徐紡報了地址,並道謝。

唐想說不客氣,掛了電話。

周徐紡蹲下,仰起頭,吹了一會兒冷風,臉是涼下來了,心還在發燙,她指尖都蜷縮了,握緊又鬆開,指腹摸到了手心的冷汗。

為什麽駱三?

為什麽是駱家人?

可不是駱家人,她也遇不到年少的江織,不幸,又幸運著。

心坎裏又酸又痛,像劫後餘生,又像踩空了懸崖,一腳墜進了深淵,她快要呼吸不過來了,深深吸了一口氣。

耳麥裏,霜降遲疑了很久,才問:“確定了嗎?”

周徐紡聲音低低的,失落又無力:“嗯,確定了。”她又歎息,煩躁地扯開風吹在臉上的頭發,“我真的是駱三。”

她以前查過駱三,駱三有這麽幾個標簽:駱家養子、啞巴、弱智、童年虐待、染色體變異。

還有最後一個標簽是從江織口中知道的:初戀。

周徐紡抬頭,看看月亮,又看看星星,想了一會兒,決定不怨了,她的命也不是很不好,至少她還活著,還有江織。

周徐紡把被風吹歪了的帽子戴正,站起來,走到樓頂的邊緣,看了一眼樓下:“而且我懷疑駱三是被駱家人燒死的。”

霜降不理解:“為什麽?”如果她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駱三應該是駱家的血脈。

樓下沒人。

五層樓的高度,周徐紡直接跳下去,俯衝落地,哦,帽子掉了。她找了一圈,在樹上看見了自己的帽子,撿了塊石頭,用力一扔,帽子被她砸下來了。

她撿起來,戴上:“因為駱三暴露了。”

霜降:“暴露了什麽?”

“性別。”

如果何香秀顛三倒四的話是真的,那麽駱懷雨應該是知道的。

周徐紡思考良久,基本可以確定了:“駱家缺德事做多了,這一輩,一個男孩都沒有。”

所以要在駱家活著,她就不能是女孩。

她的機車停在了路邊,她上車,戴上頭盔,把防風罩打下:“我要再去一趟駱家。”

禦泉灣的門衛是晚上十點半換班,還有二十多分鍾才下班,老方百無聊賴,拿出他新買的智能手機,放了一出京劇。

老方跟著咿咿啊啊地唱,好生得愜意。

“汪!”

拴在桌子腿上的金毛突然叫了一句,金毛是母的,毛色生得均勻亮麗,一根雜毛都沒有,氣質貴氣端莊,一看就不是凡夫俗狗,所以老方給金毛取了個配得上它外貌與氣質的名字——貴妃。

貴妃又叫了一聲:“汪!”

老方踢踢桌子腿:“方貴妃,”老方手枕脖子,靠在椅子上,衝愛犬呲了一下牙,“大晚上的,你叫什麽呢!”

貴妃:“汪!”

哦,來人了啊。

從門衛室小窗口處隻能看見半個影子投在地上,老方背著手出去,借著燈光打量,那人逆著光,那身姿、那貴氣、那樣貌……

老方把眼睛睜大了點兒:“徐紡對象?”對方從燈光裏走出來,老方這下看清了,“這麽晚了,來找徐紡啊。”

江織走近,從逆光到背光,眼裏的一團墨色由亮到暗,他說:“找你。”

老方‘啊’了一聲,有點懵,問江織:“找我有事兒?”

他沐著夜色而來,眼裏融了深冬的陰與寒:“八年前,駱家大火。”他聲音不大,被風吹過來,擲地有聲。

老方打了個哆嗦,臉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兜不住了,兜不住了……

老方沉默了良久,繼而歎了一口氣:“是我把人背出來的。”

氣壓太低,仿若天寒地凍裏,被抽掉了最後一絲空氣,有種逼人的窒息感,貴妃不叫了,縮到了桌子底下。

江織往前一步,桃花眼裏一盞花色凝了秋霜:“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老方不作聲。

他再問一遍:“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是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