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老方抬頭,目光不躲了:“是女孩子。”

駱家那場火,來勢洶洶。

老方當時是消防二隊的小隊長,駱家大火,整個消防二隊都出動了。

他在花棚裏找到那孩子時,人已經奄奄一息了,花架上、地上全是血,這麽大的火,那孩子身上卻冰涼冰涼的,一點體溫都沒有。

他當時一隻手受了傷,隻能勉強把人背出去,才一會兒,他整個後背都沾上了血。

聽說是駱家的養子,十四歲大了,可大家族的孩子,怎麽還這麽瘦骨伶仃的,又矮又小,背在背上一點兒重量都沒有。

那孩子氣若遊絲,嘴裏喃喃著,在說話。

老方沒聽清:“你說什麽?”

“江織……”

聲音又粗又啞,煙熏了嗓子,他快要發不出聲了,還在一句一句念著,反反複複都是這兩個字。

是誰的名字,讓這個垂危的孩子這樣念念不忘。

老方於心不忍:“有話跟江織說?”

他點頭,還在喊那個名字。

老方戴了消防頭盔,說話聲音很大:“聽叔叔的,現在別說話,等你好了,你再慢慢跟他說。”

那孩子搖頭,說是遺言,說:“好不了。”說一句,要緩很久,他有氣無力,斷斷續續,“他說……他說女孩子得死。”

是女孩子啊。

老方還以為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像他家裏那個一樣,會肆意大笑,會撒嬌耍賴,怕了就鬧,疼了就哭。

背上這個不一樣,她不哭不鬧,她安安靜靜地讓身體裏的血流幹。

“誰說女孩子得死?誰說的?”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意識不清了,抓著老方衣服,喊:“江織,”她像快睡著了,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你不要難過,我隻是要去天上了。”

老方眼睛都紅了,背著她往外跑。

地上滴了一地的血,那孩子胸口有個窟窿,不知道是用什麽鑿的。

她說呀:“天上沒有壞人,天上很好,你不要難過……”

那是她最後的‘遺言’,說給一個叫‘江織’的人聽。

“之後呢?”江織問。

之後……

老方眼睛發酸,吸了吸鼻子。

貴妃突然叫了一聲:“汪!”

“沒有之後。”老方說抹了一把眼睛,低頭,看地上,說,“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斷氣了。”

貴妃又叫了一聲:“汪!”

是方理想來了,她行色匆匆,跑過來的,看了老方一眼,問江織:“你已經有周徐紡了,為什麽還要查問駱三的事?”

她不想周徐紡再一次被卷進駱家。

“因為殺人償命。”江織說得慢,語調很輕,“因為除了我,不會有人替那個孩子申冤。”

那個孩子,沒人疼,也不知是誰生。

隻有他了,隻有他會在乎。

方理想眼一紅,話就衝出了口:“沒有斷氣。”

老方立馬喝止她:“方理想!”

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還活著。”

江織眼底烏壓壓的墨色全部壓下來,浮光亂影波濤洶湧,他聲音都發抖了:“她在哪?”

還活著嗎?

隻要還活著,怎麽都好。

“她有一條項鏈,上麵刻了她的名字。”這一段,老方醉酒的時候,跟她說了無數次,每次都聲淚俱下,每次都撕心裂肺,可真當她說出口,卻平靜得出乎了意料,“她叫周徐紡。”

江織眼睛一下就通紅了:“你說她叫什麽?”

方理想重複:“她叫周徐紡。”

周徐紡……

他趔趄了兩步,幾乎站不穩。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他像死了一回,大汗淋漓,喘息著吸進一口一口冷氣,嗆得大咳,像要把肺咳出來。

為什麽是周徐紡?

為什麽偏偏是她?她生來渡劫,受了所有能受的苦。

江織站了很久才挪動腳,往周徐紡家的方向去,腳步跌跌撞撞、搖搖晃晃。

他站在樓下,仰著頭,眼裏有淚,淚裏有光:“周徐紡。”

“周徐紡。”

沒人答應他。

她大概不在家,他還像個傻子一樣,念叨著‘周徐紡周徐紡周徐紡’,念了很久,風都吹幹了眼睛,他才撥了個電話。

“喂。”

江織說:“我在粥店等你。”

是唐想,她問:“有事?”

江織沒有任何耐心跟她周旋:“別明知故問。”

他說開了,唐想也就開誠布公:“你猜到了?”她承認,“我的確是故意讓你聽見的。”

江織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言簡意賅:“四十分鍾後,粥店見。”

“看來你已經見到方大順了。”跟她料想得一模一樣,方家父女不信她,但信江織,她也信江織,他的能力和手腕,整個帝都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才半天呢,全部讓他掀了底。

江織沒否認,掛了電話。

十點四十,雲遮了一扇月光。

唐想到那裏的時候,江織已經到了,粥店沒有客人,她直接坐到江織那一桌:“上次也是在粥店,我媽認出了周徐紡,一直喊她駱三。”

江織麵前放一杯白開水,已經涼透了:“從那時候起,你就懷疑她?”

唐想搖頭:“我媽瘋了之後,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她有時候連我都不認得,可駱三的事情,她全記著。”

唐想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駱三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也是,駱三是何女士一手帶大的,喂她吃,給她剪頭發,給她裁衣服,教她念字,教她在駱家苟且偷生地活著,何女士了解駱三,勝過了解自己的女兒。

“我在外景片場見過周徐紡,她好像跟駱三一樣,也對玫瑰花有陰影,一開始也隻是懷疑,今天才確定。”唐想把項鏈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周徐紡把它落在更衣間了,這是駱三的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