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枰南位於我國南部,冬天一向來得比較遲,一月才剛剛進入冬季 ,氣溫滿20減10,一夜之間驟降到十度,許多人都來不及添衣就被冷得鼻涕直流。

通宵辦案的梁夜,就算身體再好也是敵不過這種低溫天氣的。他裹著一身寒氣來到謝離的家門前,最後一點力氣隻來得及說兩句話,便倒在了謝離身上。

他說:“阿離……我好冷……”

他還說:“阿離,給你帶了早餐……”

“喂,梁夜?”謝離一手用力支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倒下,另一隻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果然燙得很。

原本並沒打算讓人進屋的謝醫生,總也不能見病不醫,他反應極快快地將梁夜拖進屋裏,安置到沙發上,又從家裏常備的藥箱裏翻出測溫儀掃了一下梁夜的額頭,確定溫度是37.8度時,他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謝離找出一張退熱貼敷到梁夜的額頭上,他不屬於高燒,暫時不需要到醫院就醫,估計是連夜加班,今早降溫又受了寒才會這樣,先讓他在家裏休息一下好了。。

謝離又從房間裏搬出兩床棉被,重重裹在梁夜身上。

安置好病患,謝離的目光才移到梁夜帶來的早餐上,他用手摸了摸,還很燙,想必是來到附近才買的。

都燒得昏頭轉向了,竟然還記得買早餐。盡管謝離不明白梁夜到底是怎麽想的,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將那份早餐拿到廚房保溫。

“梁夜,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起來喝點水。”謝離把水杯遞到他跟前,見人沒反應,又拍了拍他的臉,還是沒反應。

大概是發燒的原因,梁夜睡得很沉,隻有眉宇間微微凸起的皺痕在表達著他的不舒服。這般帶著病態的模樣,跟平時嬉皮笑臉浪**不羈的他相去甚遠。謝離靜默地看著熟睡的梁夜——這麽張揚的一張臉,從小到大應該沒少惹是生非吧?他這種性格的人,是不是出生在一個踏實溫暖的家庭,在長輩的關懷寵愛下長大,還有著被一大群夥伴簇擁的學生時代呢?

都說怎樣的成長環境孕育怎樣的人,謝離的童年在孤兒院度過,自小便性格孤僻。少年時期失明後,他與外界基本斷絕了聯係,除了薑秋薑恒,再也沒有誰跟他說超過十句話——不對,曾經應該還有一個人,像極了夏天的驕陽,無聲無息就闖進了他暗無天光的生活。

如果說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一些無法彌補的遺憾,那謝離的“一些”裏麵絕對有一個是關於那個未曾見過一麵的少年麵。

為什麽遇上他的時候,自己偏偏看不見呢?

為什麽自己複明後,他偏偏不在人間了呢?

那個驕傲叛逆卻有情有義的少年,是不是也會因為謝離從未見過他一眼而有所遺憾呢?

謝離的目光從梁夜的臉上移走,他垂眸輕輕歎了一口氣。

“阿離……歎什麽氣?”梁夜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他剛好撞見謝離失落的眼神——梁夜有些驚訝,他在這個眼神裏讀到了一絲遺憾。

“喝水吧你。”謝離並沒在意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失常被梁夜撞見,換句話說,他並不在意梁夜對他的看法。

梁夜從兩層棉被中抽出手來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眼珠子依然盯著謝離:“謝醫生風華正茂,怎麽老氣橫秋跟個小老頭似的?”

“病好了就帶上你的貓走。”謝離站起身坐到了另一邊的沙發,他們剛才靠得實在太近了些。

“阿離真是無情啊,我還沒退燒呢,就急著趕人了。”梁夜又將手收進被子裏,窸窸窣窣的,佯裝出一副怕冷的模樣。

謝離冷眼看他表演,無動於衷。

突然,一團小煤球跳上謝離的大腿,瞪著眼珠子看了看梁夜,又朝謝離小心地“喵喵喵”了幾聲。

梁夜見狀,搖頭歎息:“唉,你看看,貓都覺得我可憐!”

謝離摸了摸貓頭,繞過梁夜那些廢話,直截了當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住這?”

梁夜笑道:“我可是警察啊謝醫生,你身上出現了那麽多巧合,現在可是我的重點關注對象。”

這話不假,謝離最近確實不明不白地被卷入一些案件中,但是他又總能跟關鍵證據擦肩而過,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這種巧合,所以梁夜懷疑他也正常。

不過謝離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他心中有一個可怕的想法,隻是他還不敢去證實。

“在想什麽呢阿離?”梁夜側身躺在沙發上,目光直勾勾盯著謝離,“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擅長偽裝,很容易就會暴露自己的想法?”

謝離扶了扶眼鏡鏡框:“那梁警官說說我在想什麽?”

“你是不是也好奇楊子賢的案子?”

謝離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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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真正的趙真真正睜著雙慌張的眼睛看著梁夜。

“我……我我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子賢他……從小……就有性……性別認知障礙。”

這是梁夜在出發去捉拿凶手前,趙真真親口告訴他的。

大概是十來歲的時候,楊子賢就已經意識到自己跟普通男生的區別。

他讀幼兒園時非常羨慕女孩子可以紮辮子,穿裙子,他還偷偷穿過女生的裙子,小心翼翼地借女孩們的洋娃娃來梳頭發。他喜歡女孩子喜歡的一切。

到了小學又長大了一點,他性格文靜舉止斯文,說話還小小聲的,班上開始有調皮搗蛋的男生罵他“娘娘腔”,罵他不男不女。他甚至認真地問過自己的母親,他到底是男孩子呢還是女孩子呢?他媽媽說他是男孩子。

他又問,他能不能當女孩子呢?他媽媽說不能,隻能當男孩子。

他有著男孩的一切,卻渴望當女孩。

楊子賢從那一天開始就經受著別人無法理解的痛苦。

很快他跟隨母親改嫁到枰南,他發現繼父吸毒,連帶著把母親也帶入歧途。當時他年紀還小,隻知道母親一旦反抗,他們兩母子都會被打個半死。後來母親不反抗了,跟著繼父一起吸,也不怎麽管他了。

過了一兩年楊子賢又長大了一點,他去警察局把繼父給舉報了,舉報繼父吸毒和家暴。警察來了把繼父帶走,繼父去戒毒所之前恐嚇他:“我早就知道你不想當男人,你有本事等老子出來,老子讓你當女人。”

楊子賢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但是他很害怕,他想讓母親帶著自己走,但是她已經神誌不清了,她也要被送進去戒毒所。

沒過一年,繼父戒完毒回到家中,楊子賢終於明白那天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那一天之後,他再也不想當女生。

可是也不想當男生……

後來母親也回來了,他不知道母親知不知道自己經曆過什麽,但是母親看他的眼神也變了,嫌他,不想管他了。

他就這樣日複一日地在繼父的折磨和母親的麻木中成長到高中。

他讀了很多書,考過很多試,卻沒能擁有更好的人生。不過,他有在校園裏認識了新的人,比如跟自己一樣被邊緣化的趙真真。

“他……他跟我說……他想死……”趙真真著急地在紙上寫寫畫畫,解釋自己的嘴笨,兩行淚從她的眼眶中流出。

得知楊子賢的遭遇和輕生念頭後,趙真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因為自己嘴笨,向來都是楊子賢說,她負責當個“垃圾桶”靜靜聆聽。

楊子賢的秘密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的雙胞胎姐姐趙佳佳碰到過幾次自家妹妹和楊子賢在一起,偶爾從趙真真嘴裏套出來一些話,便使得她有了後麵說謊的機會。

“後來呢?”梁夜耐心地問。

後來,楊子賢告訴趙真真,他不想死了,如果繼父和自己隻能活一個的話,他希望是自己。楊子賢偶然得到了“死神”的聯係方式,而“死神”也答應了幫他製訂周密的殺人計劃。

再後來,楊子賢通過“死神”提供的渠道,順利地從“盲點”裏另外一個供應商那購置了毒藥,帶回了家……不過,梁夜沒有將後麵這些細節告訴謝離,他隻是含糊地一概而過。

謝離問:“那他的母親怎麽死的?”

梁夜搖頭歎道:“根據現場物證推斷,他母親大概是毒癮複發,就誤食了。”

聽完楊子賢的故事,謝離沉默良久,他的神情沒有多少變化,隻是低頭摸了一陣小黑貓的光滑皮毛。

“阿離,你難道不好奇,楊子賢是怎麽獲取‘死神’的聯係方式的嗎?”

謝離回過神來:“怎麽得到的?”

梁夜躺在沙發上,仰麵朝天,他沒再看謝離,而是對著謝離家空白的天花板微微一笑:“根據趙真真的證詞,我們得知楊子賢第一次聯係上‘死神’是在第一次看完眼科醫生後。”

謝離停下擼貓的手,不明所以地看向梁夜。

“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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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久等啦!少年自殺事件就到這裏算告一段落了,後續的新案件是該案引出的新線索。

關於“玫瑰少年”,希望世人可以多一些寬容,多一些理解。

如果可以的話,盡量對身邊的人溫柔吧。有時候我們一點小小的善意,很可能就能挽救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