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秋將一張招生簡章放在了桌麵,她看了看趴在桌子上一臉懵懂的兒子薑恒,又看了看旁邊的閨蜜馮蘭,盡管有些難為情,她還是朝坐在屋裏另一個角落的謝離開了口。

“阿離,我手上有一份招生簡章……”

謝離聞言,搬凳子坐近了些,耳朵朝向薑秋,表示自己正在聽。

“是枰南一個……機構,到這裏你可以學一些可以的技能,比悶在家裏和跟著我出去拋頭露麵要好,你說是不?”薑秋說這話的時候,特別跳過了“殘疾人”幾個字。

“是殘疾人培訓機構嗎?”謝離語氣淡淡,麵上沒什麽表情。

薑秋沒想到他一語道破了自己的窘迫,有些尷尬答道,“……是。”

“我不去。”謝離直截了當回答,“我可以出去賺錢,隨便做什麽,隻要有人肯招我都可以幹,我也可以少吃點,我平時也沒有什麽必要花銷,你也不用給我零花錢。”

“但我不要去殘疾人的相關機構……”說到這的時候,謝離放輕了語氣,甚至帶著點哀求的意思。

薑秋哪能不了解謝離呢,他是她帶大的,謝離怎麽想她心知肚明。她明知道把謝離送去殘疾人機構對他來說有多殘忍,這傷害他的話卻偏偏還是從她口中說出的。雖然謝離嘴上什麽都不說,但是他心裏多難受,薑秋都一清二楚。薑秋隻恨自己沒本事,現在竟然為了省兩頓飯錢就要把謝離送出去。

“好,咱不去。”

薑秋一把揪過桌麵的招生簡章,拿在手裏撕了個粉碎,把在一旁的薑恒嚇得不敢作聲。

坐在薑秋身邊的馮蘭,意味不明地掃了一眼薑秋,明明她麵上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但開口說話就變得溫聲軟語,明顯是刻意在哄人:“阿離,我跟薑秋也是多年的好友了,也是看著你長大的,這個機構剛開不久,蘭姐的熟人介紹的,現在正在招一批新生,包吃包住學費全免,我跟薑秋不是瞧你一個男孩子老在家待著無聊嗎,所以我們也是考慮了好幾天才想跟你商量的,你不要立刻拒絕嘛,考慮一下?”

薑秋低著頭,什麽話都沒說,隻有薑恒睜著眼睛看著麵前三個大人,皺著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馮蘭見沒人製止她,便又繼續說了下去,“可能你不知道,阿離,養小孩要花的錢比我們想象中要多得多,現在不同往日了,房租每隔幾個月就漲一次,薑恒還要去上幼兒園,要交夥食費,很快他就得念小學了吧,讀小學還得很大一筆積蓄……你別怪薑秋,隻是蘭姐覺得男孩子啊,應該有擔當,哪怕你是瞎了,學一門手藝,將來家裏多一個人賺錢,不也是好事嗎?”

是的,哪怕他的瞎子,也比當一個廢人強。

原本放在腿邊的拐杖滑落在地滾了兩圈,薑恒看見了,立刻撿了起來,輕輕放到謝離顫抖的手裏。

“別說了蘭姐……”薑秋一個人堅強慣了,幾乎沒有柔弱的時候,至少她從未在謝離麵前展示過自己的軟弱。但此刻馮蘭每一句都戳到了她的心上,她有些受不了,趁沒人注意轉過身悄悄抹掉了自己的眼淚。

兩年前帶謝離離開孤兒院的時候,她就想著總有一天會有眼角膜捐贈者出現的,又或者醫學技術會發展,謝離總有一天會恢複視力的。可是一等就等了兩年,適配的眼角膜仿佛遙遙無期,每一天都在消耗著他們的希望,這一耽擱,謝離都快18歲了,連高中還沒上。

而自己的兒子薑恒一天天長大,讀完幼兒園,馬上就要上小學,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一邊要照顧謝離,一邊要供兒子讀書,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

“阿離,你自己好好想想啊?蘭姐和你秋姐也不逼你,你如果不願意去學,薑秋也會繼續養著你,可是這什麽時候是個頭?等眼角膜我們固然要繼續等,可是生活也得繼續,你現在是一個瞎子,你得接受現實是不?”馮蘭說話刀刀到肉,但語氣又像是在哄小孩,她知道謝離吃軟不吃硬,想要讓他答應就隻能好好哄著。

“可是……可是我舅舅不是瞎子,他隻是生病了!”薑恒小臉氣得漲漲的,一副我最有道理的樣子,他最見不得人說謝離是瞎子。

難得的,薑恒沒喊錯謝離的稱呼。

“嘿,大人說話你插什麽嘴?”

馮蘭仰起頭責罵了薑恒一句,薑恒反應奇快,他立刻跑到了謝離的臂彎裏,被謝離緊緊護著。

薑秋抹了把眼淚,站起身,“蘭姐,你先回去吧……我們一家人,都尊重謝離的決定。”

馮蘭見自己的話並未奏效,也不好意思繼續打擾了,搖頭輕笑道:“行,你們一家人慢慢商量,我隻是好心幫你勸勸,阿離薑恒,你們也別放心上,啊。”

薑秋租的這個小房子是一房一廳,薑秋和兒子住房間,大廳有一張鐵架床,謝離就睡在那。廳中常有一盞暖色的夜燈,是為謝離留的。薑恒經常半夜起來夜尿,走到客廳見著這盞燈,就會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叔叔,你睡了嗎?”薑恒躡手躡腳爬上謝離的床。

這天夜裏謝離一直睡不著,他睜一下眼閉一下眼,都是黑的。薑恒起床夜尿,他一開始就聽到聲音了。

“怎麽了?”謝離翻了個身,麵對著薑恒。

“叔叔,我想跟你睡。”

“可是我不想……”小孩子什麽的真麻煩……

謝離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腦袋就鑽進了被褥裏,不容他拒絕。

“叔叔,不是媽媽不想要你,白天蘭姨跟媽媽說那個學校,有吃有住的還有老師教,媽媽說要回家問問你意見,但是蘭姨非要親自上來勸你……”

有吃有住還有老師教,這看來確實是個好機構,薑秋不是沒有為他考慮的。或許在薑秋看來,謝離去殘疾人機構學個一技之長,確實比他天天在家無所事事坐吃山空要強,謝離去學校住宿後,也會給家裏減輕很多負擔。

但薑恒才5歲哪懂這些呢,在他看來把他們家拆散的蘭姨才是壞人。

謝離閉了閉眼睛,他覺得有些頭疼。失明這兩年,是無比漫長的兩年,他一直在為等待合適的眼角膜而活著,為複明而活著。他的生命在兩年前被按下了暫停鍵,他總以為失明是暫時的,總有一天他會重新看見世界。可是一天又一天,兩年過去了,痛苦的是,身邊所有人都因為他盲而遷就他,給予他特殊待遇,比如大廳留的那盞多餘的夜燈。

每個人都接受了他是個盲人的事實,偏偏他自己還不願意接受。

謝離捫心自問,薑秋已經待他夠好了,再留下去,自己確實夠混蛋的。畢竟薑秋不欠他什麽,不是嗎?

薑恒搓了搓眼睛,奶聲奶氣問,“叔叔,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我知道了薑恒,你該睡覺了。”

薑恒出生後,謝離都是直呼薑恒的名字,從未叫過他的小名或者乳名,因為他希望出生在沒有父親的家庭裏的薑恒可以堅強一些。

“薑恒,你是男子漢,要保護好媽媽。”

哪裏還有小孩兒回答他的話,身邊早就睡著一隻小豬了。

窗外的夜空星羅棋布,可惜謝離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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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逃離》這本十年前的時間線,可以參考《萬物有恒》薑恒16歲時再往回倒10年,當時的醫學還不算發達,人們也不算很有錢,就算是富家子弟段燁這一類的人,家中長輩的思想都是勤儉節約的,所以他們高中的時候也沒有很多錢拿來揮霍,對了當時也沒有智能手機,他們的手機也是老人機隻能發發短信玩玩貪吃蛇,但年代背景不會細寫,在這裏簡單交代一下,望君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