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靠著做海外貿易發家的梁昇,如今已經年事已高,公司讓大兒子打理了多年,他和老伴已經頤養天年很久了。現在大兒子和小兒子都在國外,隻有二女兒梁玫留在身邊。當初梁玫執意要嫁給一個當兵的,梁昇不是沒有阻止過,奈何女兒過於執著,他看著段瑞林為人確實算老實,便就答應下來了。後來段瑞林步步高升,女兒也過得幸福,梁昇便對段瑞林更滿意了。

但身在官場,步步艱險。梁昇對於自己的女婿段瑞林更多的是惋惜,沒想到他臨近退休了,還是要遭這一罪禍。

梁昇坐在書房裏,台燈映照著他斑白的兩鬢,老花鏡落在鼻梁的中間。他定眼看著梁玫,有些不忍:“你真的決定了嗎?”

“爸,我決定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能牽連梁家。”

段瑞林被捕這幾天,無數念頭湧上梁玫的腦海。她要為段瑞林洗脫冤屈,就意味著她要與整個枰南政府做對,她要控訴枰南政府,揪出躲在這個政府背後的一雙雙幕後黑手。她要走的這條路,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在此之前,她不能自私,她要先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你可知道跟梁家斷絕關係,意味著你失去了最大的資本支持,你一個弱女子,又有多少底子可以支撐著,直到為他洗脫罪名?”梁昇放在案前的雙手,微微顫抖著,他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梁玫提出斷絕父女關係的想法。

“爸,梁家的資產這是你積累半生的財富,你不能拿梁家給我當後盾……就算你和哥哥都同意,我也不會答應,目前尚且不知瑞林到底碰到了誰的觸手,但必定牽連甚廣,以乃至於整個枰南政府內部的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推他出來當替死鬼……”

說到這裏,梁玫深吸了一口氣,這些人先是製造輿論誣陷,將段瑞林的名聲搞臭,使得他民心盡失,到後來以偽造出的證據直接逮捕,滿城罵聲一片。

梁玫從椅子上站起,雙膝下跪在地,乞求道:“女兒不孝……如果將來某一天連我也遭遇不測,還請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幫我照顧好燁兒……”

“段燁的身份已經在世界上消失了,或許老段一輩子都要背負黑警的罪名,但孩子是無辜的,他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他不可以背負這樣沉重的背景……”

梁玫說著說著,無力地笑了笑:“那孩子很聰明,如果他將來想當警察或者別的什麽職業,有我們‘這樣的’父母,將會是他最大的阻礙……所以,給他一個全新的身份吧,讓他擺脫我們,更自由地長大……”

梁玫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聲。或許,做出讓段燁換個身份生活的決定時,梁玫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結果了。不知道段燁會不會記恨她這個不負責任又狠心的母親呢?

他會理解她的決定吧……畢竟,是她的兒子。

梁玫含淚乞求,字字決絕:“為人母親,我未能盡責,為人女兒,我也未能盡孝,爸,發公告吧,跟我們劃清界限,以後也不要再幫我了……您和母親一定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這是女兒最後的請求……”

梁昇麵色凝重,良久,老人緩緩搖了搖頭哦,發出一聲長歎,便走出了書房。他步履蹣跚,走出書房後,在梁玫看不見的拐角處,他伸手捂住眼睛,淌下了兩行濁淚。

第二天,梁家與段瑞林梁玫斷絕關係的公告登上各大報刊的頭條,在這一則新聞的下方,是同樣震撼的一則新聞——梁家證實其外孫段某已去世。

謝離的手腕包紮了好幾層白紗布,有幾處還滲出猩紅的血色,那是他自己啃出來的傷口。醫生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神情複雜,還問了問要不要幫他掛號到心理谘詢科。但謝離神情冷漠,全程閉口不言。

“太瘋了!簡直太瘋了!我看你們家,一個比一個不要命!”

帶謝離來醫院的是馮蘭,薑秋實在走動不了,便打了電話拜托馮蘭前來將渾身是血的謝離拉去了醫院。馮蘭本來就對謝離沒好印象,加上現在薑秋生病,她更沒好臉色去對待這個白養的瞎子了。

“我說你真是個災星!你要是不要命就盡早死去,沒人要的東西!早十幾年前就該死了!”

“你想死就去別拖累薑秋!她現在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你倒好,還添亂!今天這一次是我大發慈悲帶你來醫院,我把話撂這了,下次你再犯賤我絕不會再管你!”

馮蘭的話夠難聽的,罵得連整個醫院走廊的人都回頭看他們,可能是因為她實在太凶,又沒人敢上前阻止。

事實上她罵了那麽多,罵得再難聽,謝離一星半點都沒聽進去。他從早上開始就沒說過話,整個人麵無蒼白,如同行屍走肉般了無生氣。

好像有某種無比重要的東西一夜之間被人打碎了,但碎的是什麽?他不知道,他想找它的碎片來瞧瞧,但他卻連一片碎片都看不見。

看不見,也再摸不著。

曾經他以為時間很長,很多事情都來得及。但命運總跟他背道而馳,謝離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貪心被發現了呢?導致老天爺知道了他的索求,刻不容緩地來奪走他想要的東西。

是了,或許他連想都不該想。

或許馮蘭說得對,他真的是個災星,誰跟他好,都要倒黴。

出來的時候太著急,沒來得及帶盲杖。謝離走出醫院時渾身不自在,顫顫巍巍的伸手往前探,他連邁出一步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就好像每走一步前麵都有可能是萬丈深淵。馬路上人那麽多,總有人沒注意到他是個盲人,莽撞過來,連句道歉都沒有。

馮蘭自然是不管他死活,她獨自走在前麵,不壞好意地想這瞎子不小心撞死最好了,少個包袱。

在謝離的左側,突然有汽車輪胎激烈摩擦著地麵的聲音,一聲刺耳的刹車聲猛然在謝離耳邊響起。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走到了馬路中央,於是立即停住了腳步,定定站著不敢往前再挪一步。

緊接著,響起了開門聲,有人從車上下來了。

是皮鞋落地的聲音,有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溫聲開口:“請問,你是叫謝離嗎?”

這把聲音說不上熟悉,但謝離一定聽過,他不斷翻著記憶中的聲音,終於想起了那天夜裏逃亡,在馬上邊上遇到的那位好心人。

“我是。”謝離答道。

好心人拉起他裹著紗布的手腕,慢慢將他引回了人行道上,他心情不錯地說:“馬路上危險,不要隨便亂闖,很多人……不安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