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連接了三個電話,急得眉毛都豎了起來,見段燁還沒要走的意思,他隻好親自下車來帶人走。

段燁朝著司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身匆匆攔下一輛出租車,目送謝離離開後,他才肯回家。

回的自然是梁家,剛進到門口,就看見梁玫穿著棉拖鞋,拿著手機在客廳來回踱步,她愁眉緊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就連往日精心打理的頭發都變得毛躁了不少。

外公外婆兩個老人相互依偎在沙發上,他們麵容淒然,看上去大事不妙。

“媽,外公外婆,到底發生什麽事?”

直到段燁開口,客廳的幾人才反應過來孩子到家了。梁玫把手機放在一旁,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才微笑著向段燁走過來。

“燁兒,你之前不是一直嚷著要去英國探望你舅舅嗎?媽媽幫你收拾好了行李……”梁玫說到“行李”時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下去,“其他的一切都給你安排好了,你今晚就坐專機去英國,舅舅們會到機場來接你的。”

梁玫站在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兒子麵前,顯得無比嬌小。但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她站在兒子麵前,那種對自己孩子強大保護欲無形地將段燁包裹著。

她看了段燁很久,看著看著竟然流出了眼淚。眨眼快16年了,兒子從呱呱落地的小娃娃,長成了一個儀表堂堂的小夥子,他現在那麽高大,那麽聰明,那麽勇敢,那麽獨立……

他是她見過最懂事的孩子,他以後,應該有光明的人生。

段燁被梁玫哭懵了,這是他今天遇到第二個對自己哭的人。眼淚如豆子般從梁玫眼中滴落,在段燁的印象中,媽媽永遠是溫柔端方的,從未有過這般不得體的時候。

“去哪門子的英國!媽你先別哭,我爸到底怎麽了?”一定是父親出事了!

段燁焦急地給她遞紙巾,滿臉疑惑看向外公外婆,不料兩位老人均是搖頭,他們一定是商量好了守口如瓶。

“外公外婆,求你們告訴我,我為什麽要走?”段燁幾乎在哀求。

“我來說……”梁玫閉了閉眼睛,咬著牙根說:“你爸的情況不妙,他被誣陷收黑錢,現在已經在拘留所了,證據審核還有一段時間,如果最終‘證據確鑿’,他就會入獄……”

“……被坐實黑警。”

段燁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了梁玫為什麽要讓自己連夜出國,她想他離開枰南,離開這片是非之地,送他到舅舅那邊是為了確保他的安全。

“可是我爸什麽都沒做!”段燁從沙發站起身,他大聲說:“媽!我爸什麽都沒做你們是知道的!我不走!我要在這裏等真相大白!”

自己兒子什麽性格梁玫再清楚不過,她隻好態度比他更強硬:“真相留給大人來找,你一個小孩什麽都做不了!

“你今晚必須走!”

“我走了,外公外婆怎麽辦?你怎麽辦?誰看著你們……”段燁擦了擦眼睛,想要看清麵前的親人,卻發現怎麽都看不清。

——男子漢不許哭。

——要堅強,要頂天立地。

——哭沒用,隻有變得更強,才能照顧好自己愛的人。

……

父親的話猶在耳邊響起,段瑞林對他為數不多的教育,竟然像將軍的號令一樣,深深刻入了他的骨血裏,時刻提醒他,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我們會照顧好自己,你現在還小,留在這裏會給我們增加負擔。隻有你安全了,媽媽才能想放心的想辦法幫爸爸上訴,給爸爸找到真相,還爸爸清白,知道嗎?”

臨陣脫逃的懦夫行為,段燁是不會做的。他扶著梁玫的肩膀,試圖說服自己的母親不要讓自己走:“媽……我不會給你們添亂的,我保證我今後都會很聽話,絕對不給你們惹麻煩……媽……”

段瑞林到底惹到了什麽樣的人,對方背景如何尚未可知。但段瑞林這個曾經功勳赫赫的軍官也能被誣陷至此,那群人不留餘地地要將他處於死地,還有什麽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梁玫的直覺很不好,母性的保護欲使得她必須要先想辦法保全她的兒子。

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梁玫是不會讓段燁走到這一步的。

“燁兒,你說你會聽話,那你就聽媽媽的話,乖乖出國好嗎……就當媽媽求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梁玫突然抬頭看向別墅二樓的平台,她抬起手一揮,從二樓的樓梯處湧出了數十名人高馬大的黑衣保安,他們在梁玫的命令下全數向段燁衝了過去。

“媽你要幹什麽!”段燁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但梁玫哪還由得他胡來?她哭著背過身去,再也不看自己兒子一眼。

她怕她再多看一眼,就狠不下心來了。

“把他帶走!”

“媽——我不想走!”

“媽——”

“媽!我不走……”

十幾個彪形大漢將段燁緊緊包圍,一開始他還遊刃有餘地躲開前幾個人的攻擊,但後麵上來的人越來越多,段燁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黑衣保安們對他並沒有下狠手,隻想將段燁製服綁走而已。段燁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他在密集的反擊下,很快便露出了弱點,脖子後方被人重重一擊,他渾身一軟,暈了過去。

段燁倒地之前,嘴裏說出了一個弱得隻剩氣息的字:“媽……”

媽,我不想走……我想留在你們身邊啊……

夜深了,老式居民樓隔音不好,樓下有老鼠翻垃圾的聲音都能一清二楚地傳到二樓。謝離已經在客廳做了一晚了,他習慣性將盲杖放在大腿旁邊,豎起耳朵聽外麵的一動一靜。

屋裏掛著一個老式時鍾,秒針滴答滴答地響著,淩晨十二點的時候,一聲不少地敲響了12下。

看來今晚是不會來了。

其實薑秋的醫院已經找好了,接下來隻需要借到錢,便可以安排入院治療,隻要她好好配合化療,那康複的機會就很大。那天謝離跟薑秋聊了很多,告訴她薑恒還小,不能沒有媽媽,隻要活下去,錢可以慢慢還,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如果可以活下去,沒人想死。

薑秋被謝離說得聲淚俱下,對之前自己輕易就放棄生命的想法感到羞愧。謝離這些日子一直為她的事情奔走,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她看著麵前這個伴隨自己長大的男孩,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主動擔當起了這個家。

直到薑秋對自己承諾,一定會努力抗癌,要活著看謝離複明,看薑恒長大,謝離才真的鬆了一口氣。

現在就差這筆錢了。

段燁一定是遇到棘手的事了。就算明天、後天再來也沒關係,到時段燁肯定是潑皮耍賴地跟他胡扯一堆理由,但無論他說什麽,謝離都會理解的。

腦子這樣想著,但謝離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慌。

晚上分別的時候,段燁故作輕鬆的語氣又浮現在謝離腦中。相對於錢沒拿到手導致薑秋無法按時治療,謝離現在更像是在擔心段燁,抓心撓肺的擔心。

就好像心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某樣東西,正在被打破,即將分崩離析,並碎落一地。

謝離躺在沙發**,眼睛閉了一夜,卻怎也睡不著。

早上薑恒餓醒了,他自己去拿奶粉衝了一杯喝,也順便給睡醒的謝離衝了一杯。小孩子一邊喝牛奶,一邊開電視,準備看兒童頻道的動畫片。

電視頻道被按到枰南本地電視台的時候,剛好在播放晨間新聞。電視機裏傳出一把冷靜又無情的女聲,機械般念著新聞稿。

“昨天夜晚9點,我市發生重大交通事故,其中一名未滿16歲的學生經過3小時的搶救,遺憾離開人世……”

“經證實,該名學生就讀於我市枰南一中,正是我市公安局處級幹部段瑞林的兒子段某……”

“砰——”

玻璃杯從手中滑落,瞬間碎了一地,那滾燙的牛奶灑在謝離的腳背上,馬上燙紅了一片,但謝離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一樣……

“舅舅……”薑恒回頭,看見謝離無比痛苦地捂住了雙眼,渾身顫抖。

電視機裏還繼續播放著段瑞林涉黑被捕的新聞,但謝離腦子嗡嗡作響,什麽都完聽不見……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謝離從枕頭底找出了段燁留宿那晚留下來的紙條,上麵是他的手機號碼,讓薑恒念了數字撥打了過去。

一遍又一遍……都是無人接聽……

接電話啊!

段燁……你他媽給我接電話啊……

“段燁……”

謝離就這樣不甘心地重複撥打了無數次,他多希望下一秒電話裏就響起段燁那欠揍的沙啞聲線,但是每一次都是無人接聽……

可能這個號碼永遠都無人接聽了。

薑恒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麽,他難過得想哭,但是看見自家舅舅那難受的模樣,他又不敢哭,隻好小心翼翼拉著謝離的褲腿,“舅舅……”

不知過了多久,謝離終於停了下來。那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條顫顫巍巍地滑落在地,一聲嗚咽從謝離的喉嚨中發出,他驚慌失措般蜷縮在地,眼淚不受控製落下,一滴接著一滴,怎麽也止不住。

突然,他發瘋似的一口咬住了自己手腕,牙齒穿破了皮肉,深到滲出了血珠,跟自己的眼淚混在了一起,整條手臂看上去血肉模糊。

旁邊的小孩怎麽拉都拉不開,嚇得哇哇大哭:“舅舅你別嚇我……求求你了別咬了……”

“別咬了……會疼的……”

“舅舅求你了……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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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