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燁徹夜未眠。

他靜靜躺在沙發**,不敢輕易翻身,唯恐驚動了旁邊熟睡的人。於是他就這樣看著天花板,睜眼到天明。

天微亮時,徹夜的一場雨剛剛下完。段燁躡手躡腳起了身,他沒等謝離醒來,就換好衣服,踏著殘餘的夜色離開了薑家。

隻留下一張紙條和一套折疊好的睡衣,放在床邊。

謝離睡醒的時候,伸手摸了摸旁邊本該睡著另一個人的位置,發現床褥已經涼了,再問薑秋他是什麽時候走的,薑秋也不清楚,隻說她醒來的時候發現段燁已經出門了。

不辭而別又走得匆忙,那就是故意趁他沒睡醒走的。

謝離垂下頭,摸著自己的頭發,神色黯然,不知在想什麽。

段燁從謝離家出來後,沒有坐公交,他一路狂奔,沿著公路跑回了自己家。

少年根本沒想明白,到底是因為對於一個特殊的盲人過分同情,還是因為青春期的一時悸動導致自己亂了分寸。

這種難以言喻的曖昧情愫一直在段燁心上抓撓,就好像謝離的發絲輕輕拂過自己的手背一樣,若有若無的癢著。

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呢?

是放學那日天邊斜陽剛好照耀到他的臉時,是夏夜冗長悶熱他給自己買了一瓶冰陣礦泉水時,是他把“離”字最後一點寫出框外時,是他明明看不見卻偏偏要拉著別人逃跑時,還是他明明可以逃跑卻又選擇返回救自己,妄想以一命換一命時?

那喜歡他什麽呢?

是他那雙不曾見過自己的眼睛,是他手中一粒鮮紅的掌中痣,是他身上好聞的沐浴露味道,還是他害怕卻依然前進的腳步,顫抖卻依然緊握的手?

還是他的吻?

段燁算不清了……

明明跟謝離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但每一次都曆曆在目,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次都那麽讓他興奮、歡喜。

這種興奮,就像跑完步後的身體餘熱,久久不散,又像劇烈運動後的心髒,狂跳不止。

段燁告訴自己,親了一下,就夠了。

就到此為止吧,他可以禍害自己,但不能去禍害別人。

到家門前的大路時,段燁停止了奔跑,改為散步緩衝。太陽剛剛升起,天邊一道光芒傾瀉而下,照到段燁的身上。他滿身大汗,喘著粗氣,慢慢往家門口走去。

自家別墅的圍牆外站著兩個背著公文包的路人,其中一人假裝不經意地舉起相機朝著段燁家門口拍了張照,然後又迅速把相機藏進了公文包裏,另外一人低聲講著電話,看見段燁的時候,機警地別開頭去,假裝沒看見。

段燁跟那人對視的一瞬間,就看出了這個人眼裏的閃爍不定和心虛。

奇怪的氣息撲麵而來,兩個陌生人一大早在他家門口拍照打電話?

段燁迎著兩人往前走去,禮貌打招呼:“叔叔早啊,上班去啊?”

“嗨,是啊。”剛才打電話的人掛了機,靦腆一笑。

“兩位叔叔有點麵生,新搬來的嗎?到哪上班去?”

“對,昨天剛搬來,要去城西。”

“噢,城西……”果然這兩人有問題,段燁突然一笑,“叔叔,去城西的公交,在後麵兩條街那個站才能坐啊,你們怎麽走到這兒來?”

兩名上班族明顯臉都僵了,那個拍照的說:“我們初來乍到,不太熟悉這邊,謝謝小夥子提醒。”

“是迷路了……還是故意走錯……”段燁笑得漫不經心,指了指自己家門,“要不要帶你們去找警察叔叔問問路?”

聞言,兩個斯斯文文的“上班族”完全變了一張臉,他們相互對視一眼,二話不說便朝段燁衝了過去。

段燁簡單鬆了鬆拳頭,已經做好大幹一場的準備了,但他沒想到的是,迎麵跑來的兩名高個子竟然在離自己幾步遠的位置來了個急速轉彎,拐進了旁邊一條街巷裏。

這兩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段燁緊跟其後,“看你們往哪跑!”

就在他馬上要抓住其中一人衣服時,前麵兩人正巧衝出了馬路,一輛麵包車好巧不巧正從段燁前方衝出,一下子擋住了他的去路,就差那一兩秒的時間,那兩名可疑的西裝男已經消失在馬路對麵了。

引起輿論風暴的0930案,對外宣稱已將本次的罪犯全數捉拿歸案,民眾隻知道這個案件已經順利完結,但他們並不知道,由0930案牽引出來的更多更深層次的問題。

根據那群罪犯的口供,劉力強作為整個團夥的頭兒,是唯一一個跟他們的“老板”有過直接聯係的人。除了劉力強,沒人見過他們“老板”的模樣,更不要說知道“老板”是什麽人,什麽身份了。這群沒受過多少教育的殘疾人,當了最明麵的壞人,但他們被洗腦得太過徹底,一直聽劉力強的命令行事,妥妥的被人當槍使還幫人數錢。

從罪犯嘴裏都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浮現在段瑞林眼前,果然如他所料,這次的案件僅僅隻是冰山一角,想要揪出最終的幕後主使,或許要付出難以預料的代價。

到底是誰在背後支持這群殘疾犯罪團夥?

那群完全找不到蹤跡的解剖團隊從何而來又去哪裏?

曾經被抽走過器官的人到底有多少?這些器官又被販賣到了哪裏?

躲在暗處看不見摸不著的勢力,他們存在了多久?現在又發展到什麽程度,他們有什麽計劃和目的?

這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是一張無影無蹤的暗網。

敵人好像永遠比自己快一步,等警察們再去殘疾機構搜尋白房子的時候,那裏幹淨到甚至連一根針頭都搜不到,罪犯和受害人描述出來的那些駭人聽聞的解剖、殺人場麵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這個團夥作案手法精煉,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並不是短期就形成的。段瑞林猜想,這個犯罪團夥應該在暗處組織了很多年,而這群殘疾人僅僅隻是被他們推出來當替死鬼而已,又或者說,已經是一枚棄子。

段瑞林年紀畢竟大了,連軸轉了好幾天,終於感到了一絲力不從心。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舒展眉頭了。突然一陣頭痛,他用力搓著眉心,想起了自己已經有三天沒回家。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老張,你帶小趙組成一個小分隊,去工商局調查一下當初辦理這所殘疾機構營業執照證件的人都是誰,再從房屋許可這個切入點出發去調查吧。”

隻要存在過的就會有痕跡,段瑞林不算毫無頭緒,一個機構落成開張,必定經過多個政府職能部門的許可,或許從這裏出發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其他人該休息的休息,有情況隨時報告,今天就到這裏吧,散會。”

“是!”

等到中午老段到家後,段燁便將自己早上晨跑遇到可疑人物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他,當然他隱去了自己從哪裏開始出發晨跑這一段。

“可惡,就這樣讓他們跑了。”

段瑞林坐在餐桌邊翻了一頁報紙,他看了一眼兒子,老花鏡便掉到了鼻梁中間,“年輕人稍安勿躁,我們家裝了監控,一會兒我們去調來看看。”

段燁眼睛一亮,點頭道:“我剛怎麽沒想到呢!知道這倆人是誰,就知道是什麽人在搞鬼了!”

段燁在查案這方麵表現出的積極性高於常人,急匆匆扒了幾口飯便求著老段帶他去查監控了。難得休息半天,段瑞林對兒子也多了不少耐心,他帶兒子去查監控,教他注意看時間,留意這兩人的動作,再猜測他們的行動。

段燁認真聽著,他是親眼見過兩人的,監控視頻裏兩個陌生人在自家門前逗留了將近5分鍾,他便開始分析:“這兩人,怎麽像是來踩點的?”

段瑞林看兒子的眼神多出了幾分欣慰之色,“你再說說。”

“他們居然繞著我們家差不多轉了半圈,來來回回,而且你看這個人他看了一眼監控,明顯是發現我們家門前的監控了,還假裝不經意拍了照,我判斷他們是負責來踩點的,隻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來踩點……”

旁邊的老父親欣然點頭,他能感受到段燁對事物有很強的洞察力和思考能力,這樣的頭腦適合幹刑偵,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他或許可以推遲點退休,可以親自帶一帶自己的兒子。

但現在兒子還未滿16歲,一切對他來說都太早了,他將來想成為怎樣的人,還是要看他的選擇,無論他想做什麽,當父母的都會理所當然給予他支持。

段瑞林什麽都沒說,隻是拍了拍段燁的肩道:“你猜得不錯,是來踩點。”

得到父親的肯定,段燁高興得很明顯,他扭頭看了一眼正在看視頻的段瑞林,發現父親的目光深沉而複雜。

段燁的表情僵住了,他腦中閃過一絲不解,“爸……你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

段瑞林沒有回答段燁的問話,而是盯著他幾秒,板起一張臉問道:“你昨晚……沒回家?”

完蛋……

段燁心道,在自己家裝監控也有些缺點。莫名的耳根發燙,他抓了抓後腦勺,躲開了段瑞林的眼神,把跟梁玫說的那一套說辭又說了一遍:“這不昨晚……昨晚同學生日,在同學家過夜了……”

都準備好接受批評了,沒想到這次段瑞林隻是偏頭看了他幾眼,並沒多說什麽。

在段燁張著口驚訝的時候,段瑞林已經把目光移回監控屏幕上,沉聲道:“兒子,最近你跟你媽搬回外婆家住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