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呀~”段燁拍了拍柔軟的沙發床,迫不及待地讓謝離過去。

“我頭發還沒幹,等我吹幹再過去。”

謝離被段燁這一聲騷氣的“來呀~”叫得耳根發燙,他繃著著一張臉,摸著牆緩緩往前走,準備到電視櫃邊找電吹風。

這時,一陣“呼呼——”的電吹風聲音在大廳盤旋而起,謝離想找的電吹風筒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就在穿他衣服睡他床的那家夥手上。

“就知道你要吹頭發,我已經給你開好了,額……不過你們家這個風力不太好,下回我來給你們買個新的。”段燁這話說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自然,他玩性大發,故意把風口對準謝離,讓風吹起他長到眉頭的碎發。

“你劉海太長了,得修修。”

謝離:……

管得真寬。

手指緩緩摸過電視機的邊緣,又摸到了茶幾,再摸到沙發扶手,謝離故作淡定坐到了床邊,身後的段燁無比自覺地湊了過來,他把電吹風調到最小的一檔,開始給謝離吹頭發。

電吹風“呼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有段燁的手若有若無地在耳邊摩擦。

“我自己來吧。”謝離有些不習慣。

“你手指受傷了不方便,我給你吹幹得快。”

段燁態度堅決,謝離也不多說什麽了,深吸一口氣乖乖坐著任人的手指擺弄他的頭發。

客廳裏隻剩一盞昏黃的夜燈,微弱的燈光映照在謝離光潔的脖子上,溫柔而細膩。段燁的目光在他的修長頸脖處久久停留,他仗著謝離看不見,便明目張膽多看幾眼。

奇怪的是,段燁竟然因為可以這樣多看幾眼謝離而竊喜。

意識到不對之後,段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便移開了視線。

多少有點不禮貌。

“那天之後,你見過小翠嗎?”謝離問。

“沒再見過了,不過我聽我爸說,她被送到了福利院,應該比在那個教育機構好很多了吧。”段燁心想這人的頭發怎麽那麽香那麽軟呢,同樣是男孩子的自己,身上從來都不會有這種香氣。他一撮一撮地挑起謝離的頭發,風筒拿得遠遠的,生怕把謝離的頭發吹壞了。

“你對小翠的事還知道多少?”謝離知道段燁的父親是何種人物,他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如果沒有小翠及時帶走自己,那謝離應該還沒等到段燁到來就被人帶走了,他很想親自跟小翠道謝,或者給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這宗大型拐賣殘疾人、販賣器官的案件,警方披露出的部分已經縮減了很多內容,僅保留了案件重點部分和結果。官方發布的措辭也是經過斟酌的,盡量寫得讓大部分群眾能夠接受點,以免製造不必要的恐慌。警方沒有詳細披露每個受害者的經曆和被害情況,在公開文件一律做了模糊處理。

謝離錄完筆錄後,接受了半天心理疏導就離開了,對於其他人的真實情況並不了解。他其實並不關心別人的情況,隻想知道小翠怎麽樣而已。

段燁關掉了電吹風,伏身到人的前方,盯著謝離深灰色的瞳孔,問道:“真想聽?”

那雙迷離的眼睛依然找不到焦點,他的目光越過麵前的男孩,不知落在何處。於是段燁看見麵前若有所思的謝離,輕輕點了點頭。

“好,你躺下,我慢慢跟你說。”

“她不會說話,甚至不會手語,隻會寫幾個簡單的漢字,這些是她在警察局,一幅一幅哭著畫出來的。”

劉力強這夥人幾年前在北方逃走後,便一路南下,兜兜轉轉這夥人半年前來到枰南。小翠是他們在來枰南路上撿到的,一個在村莊路邊撿垃圾的啞姑娘,髒兮兮瘦巴巴,看上去像幾天沒吃飯的,劉力強給了她一片麵包,她就跟著上車了。

帶著啞姑娘來到新城市,是為了給他們的新身份——開特殊教育機構打掩護。不到半年時間這裏招募了不少新加入的殘疾人,劉力強不知從哪裏得到一筆資助,打著公益助學的旗號,優先招收孤兒,使得附近四鄉八裏的人都把村裏城裏沒人要的殘障人士送了進來,不僅不要錢還能收到一筆酬金。

機構位置也選得光明正大,就在市最好的高中對麵,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路過的人就算看見也不會產生懷疑。

但實際上,劉力強這夥人開了一個專門“製造”殘疾人的地方,被送來的基本都是沒人要的孩子,劉力強要確定對方是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人才會接手。因為這類人,就算消失了也無人問津。

隨便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小翠,讓她在機構幫忙打打雜,做些粗活。白天他們讓小翠裝作學生,在課堂上學習,這很大程度讓新進來殘疾學生放鬆警惕,“融入”校園環境。

而晚上,不想浪費錢請清潔工的劉主任,則經常叫小翠到那所被封著的白房子打掃衛生,一開始小翠以為是普通的打掃,她提著桶到了走白房子裏麵,看見好幾個穿著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從其中一間房間走出,他們見到小翠並未多作停留,隻是匆匆推著病**的昏睡的人往另一個通道走去。

小翠進去後,看到被簡單衝洗過的手術室,她嗅到大量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夾雜在其中微乎其微的血腥味。可能是血都被衝進下水道了,她第一次去時沒看見血,便按照吩咐,掃了掃地,擦了擦桌子,清理了垃圾桶。

後來第二次,第三次,她都沒發現異常。

直到後來有一天,那幾個穿著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可能由於趕時間,離開手術室前沒來得及將血跡清理幹淨,小翠進去時,發現了好幾處殘留的血跡,她終於意識到這個機構每天都在殘害自己的同學。

於是小翠害怕了,她害怕到直接拒絕去白房子。

很快,小翠的反常讓強子一夥人意識到她並不忠誠,他們開始虐淩虐她,對她施暴,不給她飯吃,警告她假如她將此事透露出去,下一個被送去白房子的就是她。

但這群欺軟怕硬的殘疾逃犯,也因此不再讓小翠踏足白房子,他們怕她知道更多。

直到有一天,小翠無意中聽到他們要對謝離下手,是那個住在她隔壁的盲人哥哥。他有禮貌又溫柔,盡管自己是個盲人,卻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他不小心撞到她,還問她有沒有受傷。她不想謝離像身邊的同學一樣躺著被帶走,所以她幫了他和他的朋友,但她沒來得及將消息傳給盲人哥哥的朋友,他就爬窗走了。

所以第二天晚上,小翠決定勇敢一次,她在那群人還沒找來之前,就把謝離拉了出去。

陽台的月光清朗明亮,照到了客廳的沙發邊上。謝離感受不到這月色的溫柔,麵無表情丟給段燁一個枕頭,便躺了下去。

兩人一同躺在**,目光朝著天花板。

“那……為什麽劉力強他們一直沒對她下手?”謝離問完就後悔了,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無比殘忍的真相。

“因為……”段燁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說不出口。

“好了,別說了。”

謝離無聲地翻了個身,段燁也跟著他翻了身。麵對著謝離消瘦而單薄的背,莫名地讓人想伸手去抱一下,但段燁忍住了。

客廳如同死寂了一般,隻聽得見他們輕緩的呼吸聲。

良久,謝離長歎一口氣,打破了寂靜:“也不知道她在福利院過得好不好,今後又會怎樣……”

畢竟很多事情是他一個貧窮的盲人愛莫能助的,他可以共情別人的苦難,但卻對別人的苦難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重重疊疊纏繞著他的心髒,告訴他自己不過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人罷了,又能幫別人什麽呢。

“會好的。”段燁聲音比平時更低了些,使得變聲期特有的沙啞的聲線聽起來更多了點穩重的感覺。

過了好幾分鍾,謝離都沒說話。

“阿離?”段燁小聲叫喚著,想試探人睡著了沒,“阿離阿離?”

這時旁邊傳來謝離低沉的聲音,像是快睡著了,有些不耐煩:“幹嘛?”

這明顯是被吵醒了。

段燁自覺不好意思,便臨時編了個話來掩飾自己無法言說的心思:“你……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怕鬼。”

“……無聊。”謝離兀自扯了扯被子,沒再搭理他。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終於傳來謝離熟睡的呼吸聲。

段燁靜靜躺著,盯著那麵有些脫落的舊式天花板,他睡不著,心裏一團亂麻。其實今晚段燁決意留下來,還有他自己的原因。

段燁悄悄看了眼旁邊熟睡的人,他穿著睡衣,背部的脊椎關節突出分明,脖子修長而白皙,隱約露出的血管微微凸起。

謝離睡得不算安穩,他輕輕動了一下,睡衣的衣領滑落,露出半截幹淨的肩膀。昏黃的燈光照耀下,他的眼睫毛在眼瞼處落下薄薄一層陰影,樣子沉靜又溫柔,讓人完全挪不開眼睛,美好得就像一朵在夜間悄悄綻放的白色薔薇。

當段燁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湊到謝離的嘴唇上方。

他的思緒飄回到兩人被劫走的那天,自己被蒙著眼睛,跟謝離兩唇相貼,那輕盈又柔軟的觸感始終縈繞在他的腦中,未曾散去。在學校沒能見到謝離的那幾個星期裏,段燁沒有一天不在懷念這種感覺。

他竟然對一個男生的吻產生了思念。

腦子一下子宕機,段燁好像什麽都沒想,又好像什麽都想了。

在段燁看來,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前人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現在謝離就躺在自己麵前,他覺得這是檢驗的絕好時機,又或者說,他今晚選擇留下來,就是在等這一刻。

段燁心跳驟然加速,他努力撐住枕頭,屏住呼吸,用上了這輩子最輕最輕的一次力量,蜻蜓點水般,吻上了熟睡那人的唇。

這晚,有人趁著月亮被雲層遮蓋,在夜色之下偷偷親吻了一朵沉睡的白薔薇。

-----

今晚夜色真美~

家人們,求海星求評論求收藏求關注作者專欄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