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江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船上早早的點起了油燈。

楊林就著燈光看了一會書,就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殺機,他突然抬頭,看著怔怔發呆的殷溫嬌展顏一笑道:“嬌兒,你就沒什麽跟我說嗎?”

女人微愕,眉毛跳了跳,輕笑道:“妾身困倦思眠,有什麽話,來日方長,先歇著吧。”

“其實,為夫有一點不明白,當日人流熙攘,為何那繡球就打到了我的身上呢?而且,新婚之夜,也是極盡體貼,一心侍奉?”

楊林的確是不理解的,西遊的故事裏,明麵上是猴子伏妖、唐僧取經,暗地裏,卻有著種種不解之謎,不是身臨其境,恐怕不能理解其中的詭譎莫測之意。

“許是天意如此吧。”

殷溫嬌眼睫毛微微耷拉下來,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楊林點了點頭,忍著遠遠的那股神識心念,掃過自己身邊,又須臾遠去之後……

他手指微彈,那塊潔白繪圖玉佩,飛了出去,落地一晃,就化為同樣一位玉樹臨風的清雅書生,而自己的本尊卻是清風繚繞,原地消失不見。

他動作極快,刹那間,就真假互換。

以紙人分身術,以玉佩替紙,繪成人像,分出血肉假身來。

而真身潛隱,五階層次的元神勾連天地五行能量,遮蔽身形,就算同一境界都很難發現,似殷溫嬌這種二把刀的武功層次,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這是極重要的一環。

從種種蹊蹺處,楊林已經明白。

佛門的算計安排,妥妥當當,絕無錯漏,他無論怎麽做都很難逃過此劫。

換句話說,陳光蕊十八年後認親的戲碼,已是上天注定,無論他怎麽跳,陳光蕊都絕不能活著。

原因很簡單。

因為,這一難是觀音菩薩定下來的八十一難之一。

菩薩早就寫在了金書玉冊之中,別說他是五階修為,就算是六階七階,也逃不過這種命運軌跡。

那麽,想要脫劫,就不能攪動原來的事件軌跡。

配合完全的同時,還不能讓佛門中人生出半點疑心來。

否則,引來觀音菩薩,那才是真的大難臨頭。

當然,配合歸配合,事情也不是沒有一絲轉機。

看事情看本質。

什麽樣的情況下,才不會引來觀音菩薩的幹涉呢?

西遊計劃不被阻攔,八十一難沒有問題就行了。

就從這裏下手。

八十一難第一難“金蟬遭貶”。

第二難“出胎幾殺”。

第三難“滿月拋江”;

第四難“尋親報冤”。

看看,這劫難線環環相扣,的確是很嚴密了,但是,卻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陳光蕊其實是可有可無的,隻是個工具人。

真正重要的,其實是在殷溫嬌身上,或者說,是在她肚子裏的胎兒身上。

隻要胎兒不出問題,正常的出生,正常的歸入佛門,正常的一心向佛,其他人其他事,不值一提,請菩薩來多看一眼,她都懶得看。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楊林當然就可以用假身騙過所有人,讓假的陳光蕊屍體一直等到十八年後被救,而自己卻早一點逃之夭夭。

隨便經曆一點事情,開啟諸天之門,離開這方天地回歸民國世界,也就是了。

隻要在十八年之內,離開此方世界,就算假身消失,被觀音菩薩發現其中古怪,再來尋找自己,那時隔著茫茫時空,她又到哪裏去追去尋?

這可不比白蛇世界,那動靜太大,地藏王一下就追上來了。

但是,正當楊林準備如此操作的時候,突然心中一動,有一種極為不舍,極為難受的感覺襲上心頭。

似乎自己錯過了天大的機緣。

他沉思了好一會,才終於想明白,演武令每次遵循自己的心意,穿梭時空之門,其實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為了護持宿主進行超脫。

這寶貝雖然不會說話,也沒啥智能,卻在冥冥中指引了前路。

每一次,自己穿梭到陌生的世界,總是能無縫插入到機緣之中,並且,有著天大的好處,伸手可得。

當然,這種機緣的獲取,也不是直接躺平就可以得到的,還要自家冒險,也要自家用心謀取。

演武令給的隻是一個切入點。

這一次,成為陳光蕊,凶險當然是很凶險,還掛了一個金山之敵的負麵狀態,這是地藏王菩薩咒文影響,但是,也不排除演武令順水推舟,給了自己一個機緣,一個謀奪天大好處的機會。

當然,想要得到好處,還要看敢不敢做,有沒有腦子。

“來這個世界的時間雖然不久,但是,我的修為進展飛速,隻是區區一日時光,就抵得數年苦修。

這不僅僅是因為領悟了五階層次長生訣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冥冥之中,有著無邊福緣和氣運繞身,所以,才會修為進展奇速。”

“這麽說來,在西遊八十一難之中,定然有著無窮好處,能多撐一難,就多撐一難。

我要做的不但是脫劫而去,而且,還要雁過拔毛,把這八十一難盡量多經曆幾難,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這種分析是有根據的,傳說中,佛門西遊大計成功之後,由此大興。

從何大興,憑什麽大興,估計就從大唐妖亂,金蟬子被貶投胎就已經安排下來了。

等到種種事件全部發生,就大局已定,大興之勢滾滾如洪流,不但把道門壓了下去,也把天庭和人間壓了下去。

如此浩大的氣運,分布在八十一難之中,難怪,有人稱西遊之路為通天之路。

富貴險中求,楊林這時想要的就是通天之路的浩然氣運。

他想到,若是自己今日逃掉,安全或許是直接安全了,但是,卻與天大機緣失之交臂,總的來說,是不值。

那麽,就好好操作一番。

讓地藏知道,讓觀音知道,工具人也是有脾氣的。

有時候也能逆風翻盤,火中取栗,大大的撈上一筆。

楊林剛剛隱身一側,紙人假身站起身來,就聽到前艙處一聲呼喊:“你們做甚?”

那是阿忠。

他身上氣血剛剛勃發,還沒抽出腰間長刀,已被一道血腥殺伐濃烈的氣機籠罩。

江水沸騰翻滾著,天空月華如練降落,形成囚鎖,重重轟在阿忠身上。

隻見那虯須梢公身形猛然一挺,胡須脫落,骨骼啪啪聲,恢複了原樣,變成一位身材高挑,猿臂蜂腰的英武青年。

“小公爺,李無定,竟然是你?”

阿忠駭然驚道。

他被對方氣機所奪,已是筋骨酸軟,動彈艱難。

“是我,很意外?都到了這裏,程文盛竟然還派人跟著滿堂嬌,也算是心思縝密了,不過,卻是取死之道。”

李無定背手而立,淡然說道。

旁邊正在掌舵的船夫彪子,長身而起,身上筋骨齊動,就變成一個身高將近兩米的壯漢,腰間長刀一閃,把阿忠斬成兩段,嗬嗬笑道:“小公爺,哪用得著跟這廝多話,直接殺了就是,還有那位。”

此時,紙人分身剛剛掀起簾子,就見到兩人凶神惡煞的一麵,驚慌叫道,“你們大膽。”

“大膽,我覺得你的膽子才是真的很大,陳光蕊,你竟然,竟然……”

李無定操起撐船的長梢,怒不可遏一梢就打落了下來,打得紙人分身滿地亂爬,頭破血流。

似乎是恨得極了,生怕一棍子打死了他。

那李無定還控製著力道,一棍棍打落,打得紙人分身骨斷筋折,隻懂得慘嚎。

殷溫嬌花容失色,尖叫道:“不要打了,李無定,你再打我就跳江了。”

“好,好,我不打,我不打還不行嗎?”

李無定長梢貫力,破風嘯叫著,一棍重重打落。

轟……

船隻沉了沉,恢複正常。

隻見躺在地上亂爬的陳光蕊,已經脖頸歪斜,七竅流血,當場一動不動。

“你,你好狠。”

殷溫嬌不可置信的看著李無定,捂著胸口倒退兩步,“為何要打死他?你英國公府門第是高,我高攀不起行不行,也不用遷怒他人吧,光蕊何辜……

他現在上任江州,如未到期赴任,朝廷怪罪下來,定會查明真相,你也走脫不了的。”

“滿堂嬌,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說話當然算數,當日與你定下白首之約,未曾一日忘卻。

皇上猜忌的,隻是英國公府與丞相府結親,但是,如果我李無定再非英國公府嫡子,就算做得再出格十倍,也沒關係的。

隻是,這窮鬼書生,膽敢占我妻兒,狗膽包天……他哪裏就無辜了,真真死不足惜。”

“可是,他什麽也不知道。”

殷溫嬌看著紙人分身倒在血泊中的淒慘場景,一時就落下淚來。

“昨日明媒正娶,我已經不再是滿堂嬌了。

他死了,你叫我何去何從,不如就此一了百了,再說了,你當日舍不得英國公府的名聲,此時卻來誑我,又何必呢?”

殷溫嬌說著就要跳江,卻被李無定一把扯住,笑道:“你若是從了我,自然能與你雙宿雙飛,白頭偕老,若是還掛念著這個窮書生,咱們就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你就不想想,這書生考中狀元之後,其後種種,是否古怪?他何德何能,寸功未立,直接得授一州之主?”

“你是說,這官職本就是許給你的,從此你不再回英國公府,隱姓埋名,以他的身份去赴任。”

殷溫嬌恍然大悟。

同時,也想通了自家宰相父親的種種奇異之處,難怪自從拜堂成親之後,父親就再沒見過陳光蕊,成親第二天,就催著他上任,這不是催上任,而是催上黃泉路了。

想到那一晚的洞房花燭,殷溫嬌忍不住悲從中來,痛苦失聲。

一切都把她蒙在了鼓裏。

為何,要在她已經認命的時候,才來告訴自己,他已經脫離了家族,想好了前路。

若是,若是……

李無定卻沒想那麽多,見到殷溫嬌哭泣,以為她是擔憂前路,安慰道:“放心吧,區區一個書生,死了也就死了,宰相大人想必也是默認的。

朝廷巴不得我英國公後繼無人,此事定然裝聾作啞。

可惜,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威震西陲的小公爺李無定,隻有陳光蕊了。”

李無定回首望了望京城方向,嫌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紙人分身屍體,吩咐道:“彪子,把他扔下江中喂魚。”

“是。”

李彪依言把“陳光蕊”的屍身扔下江中,再把分屍兩截的阿忠也扔掉。

卻沒注意到,船下江流湍急入,一道長長身影無聲無息的掠過,把“陳光蕊”的屍身卷入江底,須臾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