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兩年時間過去。

遙橋村劉二狗家裏的田地,早在他老爹那一輩就賣出去了。

他家本是老老實實的莊戶人家,劉老爹年過中年,不知為何,就染上了賭癮,被人勾引著入了坑,到後來,就是經典的賣房賣地,還準備賣老婆兒子。

幸好,幸好,在他執行到第三步的時候,就醉酒摔到了田埂上,扭到了脖子,就這麽去了。

人家家裏死了爹,那自然是哭天搶地傷心不已,二狗家裏卻是歡喜得很。

十二歲的劉二狗和母親田氏兩人,租了大戶人家的田畝來種,並且,還咬著牙幫人打短工,做一些髒活累活,終於還是活下來了。

近些年來,劉二狗年紀也越來越大,雖然仍然沒錢也沒臉去找人說親,娶上一房媳婦,但還是有了一些奔頭。

他不但在這些年的辛苦之中,練會了一手好的農活,還能時不時的上山逮一點兔子、山雞、獐子什麽的貼補一下家用。

“累了一天了,今兒個吃了飯,就早點歇著,不要再去山上設套了。”

田氏心疼的看著自家兒子進門,看著二十啷當歲的小夥子,已經有了未老先衰的模樣,就抹了抹眼淚。

自去年冬天摔了一跤之後,她的腿腳就不太靈便,尤其是陰雨天,更是疼得鑽心。

所以,也沒有辦法去給大戶人家洗衣漿衫的,這生計就全靠自家老兒子。

如今家裏窮,兒子二十多歲累得像是四十歲,再過些年,家裏就算是富起來,恐怕也很難娶媳婦。

“都怪娘沒本事,也怪你那死鬼老爹。”

田氏說著話,張羅著煮了一些糙米粥,端上一碗沒有一點油腥的野菜,母子兩就著屋外沒有徹底黯淡下來的天光,呼嚕嚕滿足的喝了起來。

能天天有米粥吃,其實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娘,聽你的,晚上就不去了。

今天運氣很好,孩兒采到幾株好藥,正好認得,明日清早,就去尋王掌櫃,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要不,咱們也學著隔壁村,去東頭河畔拜一拜二郎真君,說不定時來運轉。”

二狗倒是興奮得很,他哪裏會想太長遠的事情,過好今天就不錯了。

“你偷偷去拜二郎真君了?沒被人發現吧。”

田氏立刻很緊張,抬首望了望屋後方向,那是金山寺。

二郎真君不是不能拜,其實,偶爾也會聽人說起,頗有幾分靈驗。

但是,在鎮江地麵,這裏多數人都是信佛的,金山寺的和尚,更是有著很大的威望,某些時候,說起話來比鎮江官府還好使。

要是讓人知道自家兒子拜了二郎真君,供奉了香火,明麵上自然沒人敢做什麽事情,暗地裏,就會有人針對,到時指不定會怎麽倒黴。

“發現就發現,隻要能得到好處,讓咱們家過上好日子,孩兒什麽都不怕。”

劉二狗憨笑道。

二郎真君廟,雖然不會有求必應,但是,偶爾也會指點一些熬不下去的窮苦人家得一些好處。

就比如今日下午,劉二狗就是在腦海裏閃過二郎真君的影子,隱隱知道前方有著藥草,結果,尋到了一支上好靈芝。

他雖然看不出具體年份,約莫也能估算出,這支藥材至少值五兩銀以上,省著點吃,這一年半載的,自家不幹活都餓不死,這生活有了奔頭啊。

就算是在喝粥,劉二狗也喝出了瓊漿玉液的感覺來,說起話來就硬氣了幾分。

“我兒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劉二狗又不是個什麽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田氏一眼就發現不對了。

也許,兒子嘴裏說的幾株好藥,並不一般,看他找出屋裏幹淨衣服細細包好,連藥草上麵的泥土都包起來,那認真勁兒,這東西恐怕真的不尋常。

“是二郎真君幫你了?”田氏不放心的又開始追問。

話說,她上金山寺這麽多回,也沒聽到神佛響應過一次,這時就有些豔羨了。

也許,自家兒子做的才是正確的。

劉二狗隻是咧嘴傻笑,他也不知道怎麽跟自家娘親解釋,腦子裏傳來的冥冥感應,像是有人在說話,又像是一種妄想。

說出真相來,老娘說不得還會以為自己中了邪。

“反正您就信我得了。”劉二狗說了一句,臉色突然一變。

“不好,鎮江要被水淹,上山,上金山……快快,娘,看看咱們家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全都拿起來,我背您上山吧。”

“這麽晚了。”

田氏看神經病一般的看著自家孩子,有些為難。

“好端端的又沒有下雨,怎麽可能被水淹?再說了,咱們家離著江邊還遠著呢,地勢也挺高的,淹了黃老爺家裏的田地,也淹不到這來。”

“是真的,二郎爺爺都說得很清楚了,會發大水。

反正,信他就沒錯了,那位可不是死後封神,而是在世神仙,在杭州地界的名聲也很好,萬萬不至於騙人的。”

劉二狗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房裏轉來轉去的,沒忘記搜出一些銅板。

再把今日采到的靈芝和藥草塞到懷裏細細藏好,也不管老娘反對,催促著她收拾好東西,打了一個包裹,就背著老娘吭哧吭哧往後山跑去。

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好在沿路都有人打著火把,一條長龍正往山上走去。

路上碰到幾個人,跟他打招呼:“這不是二狗嗎,你也得了消息,把老娘帶山上去啊?

看來,也不隻是我一人得了消息,就不知是真是假了。”

旁邊一人腿腳輕快,愁眉苦臉的道:“可惜我家那老頭倔得很,就是不信,拖也拖不走,扛也扛不動,這不,隻能自個兒帶著家小上山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不發大水,也隻不過是白跑一趟,又沒有太大的損失。若果是真的,不信的話就真的會出大問題的。”

一位老者拄著拐杖,在孫女的攙扶之下,緩緩爬著坡,沉聲說道。

眾人認得,這是遙橋村東頭的教書先生。

連他都連夜往山上跑,恐怕這事還真的不能不信。

但是,遙橋是大村,數百戶上千人,就這麽幾十人往山上趕,其他人都沒動,這如果是真的,那可……

眾人心裏既期望發大水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

更多的,還是心疼自家的房屋和田產,憂心忡忡的,有人一邊爬山,一邊嚎啕大哭,想來是心痛得很了。

信不信神這事,眾人心裏自然是有著自己的判斷,夫子還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李秀才不也跟著上山了嗎?

所以說,這種事情,還真的勸不得,你勸了別人說不定還把你當傻子。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思,也很難改變。

會不會連夜上山,端看二郎真君在別人心裏的地位,以及他們怕不怕死。

當然,對於那些從來沒有去村東頭二郎真君廟裏上過香的百姓,他們根本就聽不到傳信,也就談不上相信了。

從別人嘴裏得來的災禍信息,又隔了一層。

將信將疑,抱有僥幸的心思,也是難免。

爬到半夜,看看已經快要到山頂,劉二狗已經是第五次坐在地上歇息了。

回首望去,就看到漫山遍野的都是火把,從山頭到山腳,延綿十裏。

再遠就看不清了。

想來,這次二郎真君是玩了一把大的,他不但通知了遙橋村裏這些人,甚至,把整個鎮江周圍所有村落城鎮都通知到了。

一夜之間,四野無數人就湧入山林,直攀高處。

對於偌大的山脈來說,這些人自然是不值一提,也不顯眼。

但是,在晚上,看到隱隱約約人流湧動,無邊無沿的情景,還是很震撼的。

到了這時,劉二狗就無比慶幸,自家沒有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