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現熹微。
眼看就要天亮。
這時候，也是所有人都最疲憊的時候。
熬了一夜，再怎麽精力充足，或者輪換休息。
都會生理性的有些打不起精神了。
對金國陣營來說，其實，也是約定的時間。
“進攻。”
完顏洪烈大手一揮，聲音冷冽，輕喝一聲。
就有令旗揮動，有人高喊。
下一刻，四周遠遠近近的，燃起火把，照得太湖沿岸一片有如白晝。
首先，就是名震三湘的鐵掌幫幫眾嗚啦一聲，持刀舞槍，奮勇前衝。
幫主可是許下了天大的獎勵。
金銀財寶，美人功法，隻要立功，應有盡有。
平日裏，這些幫眾都在苦苦的熬著資曆，奉承上層。
隨著三湘地界，再沒有能打的勢力，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這時麵對著太湖水匪，也是與自己一般的幫會勢力，哪裏有半點畏懼之心？
當下，舞刀弄槍，個個爭先。
“裘幫主，本王相信你麾下兒郎，能一舉摧垮太湖勢力。
不過，還是要小心那陸冠英突襲。
如果真的遇到他，不必硬拚，直接引來帥帳即可。”
“裘某省得。”
裘千仞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他又想起了當日自己大意之下，與對手絕招硬拚，結果，卻是正麵挨了一劍狠的，養了十來天傷，才徹底養好。
心裏怎麽也不是滋味。
此時，他的臉上都還有著肉眼可見的傷痕，從雙眼中間，直劃過鼻端嘴唇，皮肉微微外翻。
在衣服遮住的地方，還有著一條長長的刃口，由胸及腹，差點就把他當場劈成了兩片。
可見當日之凶險。
傷得不重，但很嚇人。
以至於，他明明還有著再戰之力，內力充足，筋骨照樣強壯。
但是，就是沒能提起膽氣，返回再攻。
隻是匆匆運起輕功，狼狽而逃。
那一戰，傷害不是很大，恥辱卻是很大。
所以，他很想正麵相對，再拚一次，洗涮前恥。
不能讓人小看了自己。
“裘幫主，戰場相爭，不爭一時意氣，要勝他其實也簡單得很。
咱們這邊全軍出動，勢必引來所有的注意力，包括那小子在內。
他若是不來坐鎮中軍，直接一鼓而下，把水寨**平即可。
若是他當先衝陣，那也好。
隻要稍微牽扯住，歸雲莊那邊，歐陽先生就會出手。
到時，拿住或者殺死他的家小親眷，定然讓他心下大亂，首尾難顧……
就算是歐陽先生那邊沒能盡快得手，也會逼得陸冠英速戰速決，這種心思一起，你隻要引他過來就行。
到時，大祭司埋伏一側，三位八葉巴圖魯戰舞圍困。
再有裘先生在旁伺機而攻……
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是無力翻天的。
待得陸冠英一死，太湖勢力群龍無首，自是煙消雲散。
“王爺英明。”
裘千仞拱手讚道，心裏也是佩服。
此計關鍵點還是在歐陽鋒那裏，以五絕之尊，直插敵方心髒，乃為攻心之計。
陸冠英年紀還輕，想必也沒有那種不顧一切的狠忍之心。
他的心一亂，就離死不遠了。
其實在裘千仞想來，自家這麽多兵馬，還有這麽多高手。
對付太湖陸冠英，隻需正麵直接強攻即可。
並沒有必要動用這麽多手段。
弄得這麽彎彎繞，又是設計，又是暗伏，未免太過重視對手了。
不過，此戰乃完顏洪烈親自指揮，他也隻有聽命行事的份。
並不多去發表意見。
當下，計議停當。
裘千仞身形一飄，如同輕雲般掠下山去，吼道：“兒郎們，隨我衝殺，殺出一個天大的富貴來。”
“殺。”
八千幫眾如同大潮漫過長堤。
呼喝著，奔跑著，眼中閃著嗜血凶光。
越奔越快，越衝越前。
……
身後一側，不遠處。
斜斜矗立的三千鐵甲騎兵，靜默無聲。
達幹羅統兵壓住陣腳，在忍，在等。
戰馬時不時的嘶鳴兩聲，甩尾搖頭，趵著蹶子。
騎兵手按長兵，調勻呼吸。
隻要等到戰機出現，三千鐵甲就是一衝而下，定能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現在南朝武備廢馳，更有許多官員，與金國暗裏勾結。
大軍南侵不太現實，但是，小股騎兵千裏奔襲，倒不是難事，有的是人配合。
當然，危險還是有的。
近來宋室提拔了忠順軍統領孟珙，授官京西兵馬鈐轄。
這人很會打仗，兼且愛兵如子，行動力很強。
自己這邊動靜太大的話，說不定就會把他引來，有全軍覆沒的風險。
但是，風險是風險，隻要跟隨王爺把這一仗打好，以後自是前程無可限量。
值得一搏。
達幹羅的算盤打得崩崩響。
眼中紅光浮現，明顯是興奮了起來。
……
“讓我看看數月以來，大家的修練成果。”
楊林眼神幽幽，似乎燃著鬼火。
極目遙望，他看到了衝陣的鐵掌幫幫眾，也看到了裘千仞。
更是看到了旁邊蓄勢待發的三千精騎。
再遠一些，就是完顏洪烈的營帳。
他知道，對方也在看著自己，等著自己出現。
一側相隔數裏之遙的歸雲莊，卻是一片寂靜，既沒有火光升騰，也沒有焰火衝天。
他知道，有些事一定會發生。
也許就在下一刻，並不需要等得太久。
香餌已經布下，就看魚兒上不上鉤了。
“少莊主還請放心，三個月來，不計成本，海量金錢灑了出去，換來的藥材和肉食，基本上都用在了這些兄弟們的身上。
如今，明勁鍛骨層次八百人；煉筋層次三百人；煉髒階段，也有七人。
其他勁力一整統合全身力道達到三百斤以上的，足足有三千五百人。
人手一柄镔鐵長刀，使橫刀三勢……屬下並不覺得，有哪個幫會勢力，可以擋住這等刀陣絞殺。”
是的。
楊林為了培養手下的這些兒郎，一點也不藏私，把明勁階段和暗勁階段的橫練體魄，修練精元的武道一股腦傳授了下去。
他就是想要搶得這個時間差。
不怕別人偷學。
隻要前麵這幾個月時間即可。
國術的練法打法，想要練到後期萬分艱難，需要大量的資源和苦練。
但是，前期苦熬體魄，增長力氣方麵，卻是內氣修行者，拍馬都追不上的。
學習內氣，還需要對經脈知識達到精通境界，並且，很容易就走岔了路子，練得走火入魔。
一般情況下，需要師門長輩在旁護持，小心翼翼的看顧著。
然後才能運轉小周天，一個一個的通脈開竅。
也就是說，沒學問的，告訴你怎麽練，你也不懂，也練不通。
而像國術這種硬橋硬馬的練法，隻要食物夠，藥材夠，練得夠勤苦，又有著天賦……
那自然是一日千裏，前期的進步，就跟坐了火箭的一般快。
尤其是這些從小就做著苦力，練過一些粗淺把式身體健壯的青年漢子們。
得了先進而高深的鍛體功法，更是如同魚兒得了水一般的。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突破一層層關卡……有厲害的天生神力的青年，已經修到了暗勁煉髒的地步。
所以說，任何一種武學，隻要門檻夠低，瓶頸夠小，全民習練的話。
人才都會如同井噴一樣的出現。
這一點，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那我就看看他們的刀陣威力了。”
楊林點了點頭，眼含期待。
雙方越衝越近。
一邊凶猛狂烈，縱躍奔騰，宛如群狼狂噬。
一邊穩如泰山，步步為營，如同摸魚趟泥。
看起來氣勢就不一樣。
鐵掌幫幫眾氣勢如虹，衝得快，也攻得猛。
但下一刻，情況就變了。
隨著兩方接近，刀槍接觸。
在晨熹微光之中，就有一排刀浪升起，綿延數裏。
“探海式！”
“攬月式！”
“崩山式！”
刀光如雪，如海，如浪……
層層向前，步步推進。
身前無論是刀是槍，是盾是錘。
有沒有穿甲。
在這片刀浪之前，全都化為碎片。
血光如河一般，向著四散飛濺，流淌。
“好……”
賀寨主重重的揮了揮拳，猛然喝了一聲。
四周殺氣衝天，聲浪直衝雲霄。
“這就是橫刀三勢，聚力一擊，不顧其餘。
少莊主您編寫的這三刀，足可列入戰史之中，青史流名啊。
我看這情況，別說對手隻是鐵掌幫幫眾這些烏合之眾，就算是金兵鐵甲浮屠，也不見得能擋得住。
一刀斬落，人馬俱碎。”
“不錯。”
楊林淡淡的笑了笑。
這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當年，曆史書上可是寫了，唐朝的陌刀隊，憑借著刀強力大，組成戰陣之後，可是殺得騎兵都屁滾尿流的。
不管身前是什麽，隻要擋路，就是一刀斬出。
因為士兵隻練簡簡單單的斜斬橫斬豎斬，也不用太過聰明的腦瓜子。
一天揮刀成千上萬次，隻要撐得下來，練上很長時間，那刀速自然而然就會快到驚人的地步。
而且，持刀手更是橫練體魄，個個體壯如牛，單憑空手都能打死馬匹。
想想，若是拿著鋒利堅實的長刀揮砍下來，那簡直就是人間凶器。
這種陣勢和刀法，當然也不是沒有缺點。
刀法太過簡單，變化基本上沒有，單人衝前的話，很容易就被人破掉。
人家隻要避開鋒芒，遊走攻擊就是。
因為，如此攻擊，失之於精妙，防守方麵，做得就不算好。
但是，如今這不是軍陣出擊嗎？
根本就不需要後退，也不需要擋格，隻要向前向前……
刀浪翻滾，基本上沒有什麽東西能擋得住一刀之力，哪裏會給人迂回攻擊的機會。
於是，戰場上麵，就呈現了很有意思的一幕。
鐵掌幫眾人衝得快，死得也快。
後續衝上來的幫眾，無論武功是高是低，全都亡魂大冒，腳下頓住。
有的還想前行，有的就想後退，先避過鋒芒再說。
一時之間，人潮湧動著，亂成一團。
這一下，隨著太湖精銳步步推進，更像是殺雞一般，殺得更快了。
一次出擊，數千柄長刀轟然斬落，就象絞肉機一般，殘肢斷臂亂飛，兵器被斬成兩截的比比皆是。
……
裘千仞眼睛都紅了。
看著手下幫眾，剛剛一個接觸，立即就損失了兩千餘人。
在接下來的推推攘攘之中，又有千餘人被斬落刀下。
對方戰陣整整齊齊，黑壓壓一片，整個壓了上來。
腳步竟然都沒有絲毫緩慢。
這樣一路推平，什麽都擋不住啊。
他指著前方，怒聲道：“騎兵出擊，出擊，你們是死人啊。”
喊了兩聲，沒見騎兵有出動的意思。
裘千仞先忍不住了。
他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對方在等。
那個叫達幹羅的蠻子可不會為了自家這些兒郎來拚死，他在等著太湖水寨精兵力竭或者說是力疲。
如此刀刀聚力揮斬，氣壯如虹。
肯定也很耗力氣的。
隻要不練到力量生生不息的境界，就算是洪七公，連著用出降龍掌打出數百掌，也會力量衰退，氣喘籲籲，更何況這些水寨青壯。
這一點，裘千仞自然知道，騎兵的舉措那是一點也沒錯。
否則，乘著敵人兵鋒正銳的時候，策馬衝陣，還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才能阻住這股殺勢。
但是，騎兵不動，他的手下根本就擋不下來啊。
裘千仞再也忍不住，當下長嘯一聲，身形如同穿雲羽鶴，到了陣前。
雙掌翻飛，轟鳴聲中，就有七八人骨斷筋折，向後飛起。
嘴裏吐出大塊的內髒碎片，被掌力一衝，眼見就是不活。
這位不愧是鐵掌水上漂，輕功高得難以形容，縱橫撲擊，來去如電。
掌力也是沉如山嶽。
被他一掌轟中，無論是誰，都會人刀齊折，如同風箏一般的向後拋跌。
眼見得，場中情勢為之一變。
剩餘的五千餘鐵掌幫幫眾，同時大聲呼喊起來，竟然稍稍止住了頹勢。
完顏洪烈站在山坡上，目光冰冷，此時也是點了點頭：“此人可為大將，鎮守一方。”
他轉首號令道：“揮旗，擊鼓，想必那陸冠英也坐不住了。
裘幫主聽到鼓聲，就會立即返回，咱們合力擊殺此獠。”
他眼中閃過一絲病態狂熱，恭敬一禮：“大祭司，接下來，可就有勞你們了。”
“此事易爾，不勞掛心。”
麵上布滿油彩的大祭司陰森一笑，搖了搖頭，沒有在意。
完顏洪烈再不關注眼前戰場形勢，隻是抬眼望向左麵方向，“那邊也應該動手了吧。”
……
完顏洪烈的算計，其實很是精準。
隻不過，他算到開頭，算不到結尾。
楊林的確是在裘千仞撲擊的時候，就有了動作。
那邊裘千仞鐵掌如山，幾個起落就殺了數十人。
太湖水寨這裏氣勢為之一沮。
楊林就是一聲長嘯，如龍吟似鳳吼。
身形也跟著衝天而起。
踏著眾人人頭，他身形如同金雁掠空，大袖飄飄，向著裘千仞當頭撲落。
昂……
一聲龍吟震天徹地。
楊林一掌拍落，眼中神光四溢。
掌下就騰起數十上百條蜿蜒龍形氣勁……
血紅金黃色龍影呼號咆哮著，陡然一合，龍頭轟的一聲，就重重轟在裘千仞胸前。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這套降龍掌法，到了楊林的手裏，打出來的掌力威猛浩大，氣勁簡直快要凝成實質了。
一掌推出，更是把空氣都打得如同玻璃般裂開無數蛛紋來。
隨著龍頭噬咬，攻擊還未及身。
巨大的風壓，已經壓得空氣形成岩山山嶺。
裘千仞衣服頭發向後狂卷，臉部肌肉都扭曲凹陷，胸前更是隱隱塌陷了三寸一分。
他想退，卻發現自己身體已經不受控製。
一股極強的旋轉渦流，把他的身體牢牢定在原地。
退不得，進不能，天下無雙的輕功，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
這時候，就隻能擋。
憑借著深厚的內力掌法，卸力、借力，反打，橫格……
轟……
他怒吼一聲，在龍吟聲中，根本就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青黑色宛如玄鐵般的雙掌狂猛推出，裘千仞須眉戟張，這一刻他拚盡了全力。
啵……
氣勁狂怒轟鳴聲中，一聲如同瓶蓋被打開的細微聲音竟然清楚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穿入心靈之中。
然後，就聽到喀啦啦的一連串爆響。
眼中看到，裘千仞那寬大錦衣籠罩下的軀體，象是煙花一般，炸開成無數道血霧。
首先就是手臂，骨節寸寸斷裂，再接著就是胸膛，整個塌陷。
後背凸出一道深深的手掌紋路，他的身軀隻是頓了一瞬。
然後，整個人就如同煙花般爆開，化為無數血水，哧哧如箭射向四麵八方。
鐵掌幫幫眾，看著這血腥一幕，心膽俱碎，發一聲喊，就往後麵奔逃。
自己掌壓三湘，縱橫天下，幾近無敵的幫主，就這麽被人一掌打爆了。
骨渣子飛得四處都是。
他們哪裏還有勇氣？
楊林一落下地來，還沒繼續攻擊，就見到眼前為之一空。
身後響起一片高聲喝喊。
“殺！”
這一刻，太湖水寨氣勢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