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底氣

“嗯,不早了,你休息吧。”燕王應了一聲。

沈采苡頓了一下。

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晦澀與悵惘,她上一世臨水洗麵時候、這一世攬鏡自照時候,都曾在自己的眼中看到過許多次——那是她不經意間,想到方承嘉時候的眼神。

所以,此刻,燕王是想起了姚湘君麽?

就像自己曾憧憬過,和方承嘉婚後琴瑟和鳴的日子一般,燕王應該也是憧憬過和姚湘君成婚後的日子的。

此時此刻,他想起來,沈采苡完全可以理解。

畢竟人都是有感情的。

除非是天生冷情或者無情之人,否則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那些深情厚誼,並不會因為對方的一兩次錯誤而被抹殺。

否則,也不會有藕斷絲連這個詞的存在了。

人有情感和理智。

理智很多時候可以控製感情,但也隻是控製,而不是清除,那些被控製被壓抑的感情,並非是不存在,隻是因為理智告訴自己,那樣是不正確的,所以被埋在了心底深處罷了。

可一旦碰到某個特定的場景,這種情感,就會湧上心頭,讓人心生感概。

此時此刻,燕王大約便是這樣的。

沈采苡心中歎口氣,看來今晚燕王是沒有和她圓房的心情了。

她微微有些心煩。

倒並非是因為燕王對她沒有男女之情而心煩,而是……便是尋常人家的新娘,新婚夜未曾與丈夫圓房,被人知道了,免不了會在背後對新娘指指點點,猜測新娘到底有什麽不妥。

而在權貴和皇族家中,正妻新婚夜未曾得得到丈夫.寵.愛,也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

對正妻來說,這是一種羞辱和輕視,而男主人的態度,也會影響家中下人態度,說不定明天他們就會拿她曾與方承嘉訂過婚、她未成婚前與燕王有過流言來嘲笑她。

他們大概還會心中暗暗想,看,燕王還是更喜歡姚四姑娘,而不是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王妃。

沈采苡莫名想了很多,而後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算了算了,別人心底怎麽想的,她實在是沒辦法管,她可沒有讀心術,不能看透別人的心。

但是如果他們敢說出來讓自己發現,她也不是吃素的。

這麽琢磨著,沈采苡對燕王笑了笑,轉身上了床,睡在了外麵。

夫妻同榻,妻子都要睡在外麵,方便夜裏為丈夫端茶倒水,這規矩,沈采苡還是懂的。

她實在太困,很快就睡著,燕王看她無所謂樣子,微微一怔後,略有些迷惘。

與淡淡失落。

她……大約是還未曾忘記方承嘉。

又站了一會兒,燕王垂眸,把沈采苡連人帶被子抱到床裏麵,他在外麵睡下,鼻息中,淡淡的寒梅香逐漸縈繞過來,他以為會很難入睡,結果出乎他的意料,不多久,他便沉睡過去。

一夜無話。

第二日醒來,燕王睜眼,便聽到耳畔淺淺呼吸聲,屋中味道也不是他習慣的那種。

他猛然清醒,豁然坐起,恍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越過界的青絲從他被子邊緣滑落,落在自己主人的耳畔,燕王順著青絲,看到了它的主人。

女子睡得正酣,往日靈動狡黠的杏眼輕輕合著,然長長的睫羽卻隨著主人的清淺綿長的呼吸而極為輕微的動著。

瑤鼻瓊口,玉麵粉腮,小巧的下巴下,一截膩白的脖頸上,繞著幾縷青絲,黑與白的對比,無比動人心弦。

脖頸下的部位,則全部被錦被遮掩,上好的蠶絲被妥帖地勾勒出主人優美而又讓人血脈賁張的弧度。

燕王猛地掀開被子,要把被子如往常一般甩開的時候,手猛然停頓,輕輕放下。

他也不要人伺候,快速洗漱,聽到響動,外麵低聲喚道:“殿下,要奴婢伺候您洗漱麽?”

“不用。”燕王回了一句,入了浴房。

燕王府下人都知道燕王起床的時辰,此事浴房中已經放置了熱水,燕王自己洗漱淨麵。

進屋時候,一套錦衣已經被放在屋中桌上。

穿戴完畢,燕王直接出門去練功。

昨日是白菊值夜,她輕聲提醒燕王:“殿下,今日您要和王妃一起,進宮謝恩。”

燕王應了一聲,徑自去了練武場。

這是他特特要求的,演武場分為室內室外,平日裏他更喜歡在室外練功,天氣異常時候,才會入室內練功。

他自到了普安寺,便開始鍛煉,一日不曾懈怠。

白菊看著燕王背影,眉心現了幾道皺紋,昨日夜裏,屋中並無任何響動,也未曾叫水,白菊忍不住憂心起來。

周公之禮,同樣是禮,若未曾行禮完畢,怎能叫夫妻?

如此,豈不是會讓王妃被人議論?

歎口氣,白菊看著時間差不多,便讓人先去準備盥洗之物,再去叫沈采苡起床:“王妃,今日要進宮謝恩,該起了。”

被白菊叫醒,沈采苡有瞬間迷惘。

這屋子的帳幔與承塵花樣,與她往日常見的不同呢。

進宮謝恩?

是了,她已經成婚了。

發現自己睡在裏麵,沈采苡思索片刻——她記得自己是睡在外麵的,而她睡著時候,一向規矩,當不是自己挪到裏麵的。

“殿下呢?”一邊思索,沈采苡下床,順便詢問燕王下落。

“鬆墨說,殿下每日都要早起練功,今日殿下也未曾懈怠,早早便去了演武場。”白菊聲音裏有些微的埋怨,沈采苡失笑。

她洗漱完畢,燕王渾身清爽回來了,顯然是練功完畢,又洗漱過。

沈采苡讓人傳膳,她願意用清粥小菜,燕王卻胃口已開,雖不會大魚大肉,卻也是葷素皆有,且葷多素少。

之後沈采苡上妝,燕王便坐在桌邊等她。127小說

等了大半個時辰,燕王才恍然明白,為何沈采苡明明不練功,也起得那般早。

不起早,怕是到了日上三竿,也出不了王府大門。

他想著姚湘君的樣子。

似乎,從未見過她這般麻煩的梳妝打扮過,不過……人有不同,反正也礙不到別人,沈采苡愛怎麽樣便怎麽樣吧。

些許胭脂水粉珠翠花鈿,不值什麽。

進宮自然是要按品大妝,衣物也同樣繁瑣。

好不容易打扮完畢,沈采苡實在有些無力,幸好,她也不需要經常進宮——沈采苡對花費時間打扮自己,是完全沒有意見的,但對於穿吉服朝服很有意見。

吉服朝服看著端莊華麗,氣度森然,然陪著該有的妝容,著實讓她一下子老了許多。

沈采苡並不喜歡,隻是不得不穿。

但在別人眼中,她穿戴吉服朝服時候,另有一番美麗模樣。

隻是……想到昨日恭華殿並未要水,意味著燕王與沈采苡並未圓房,府中下人看沈采苡的目光,便有些探究。

他們在燕王與沈采苡靠近時候,即刻換低眉斂目,換了恭敬表情,躬身立在路旁,讓兩人先行。

以為沈采苡與燕王沒發現他們的小心思,卻不知道,沈采苡把他們的眼光與神情,遠遠便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輕哂,果然是會這樣,不過之後恭華殿要整頓了,不能像個篩子一樣,任何事情都能被人探知。

這可不好。

要與燕王提一聲。

她心中琢磨這些,麵色卻也不變,隻保持清淺又含著淡淡威嚴的淺笑,落在燕王身後半步。

燕王卻一下子停了腳步,而後目光如電,看向假山後。

自然有人快速上前,捉了兩個仆婦,捂著嘴拖到燕王麵前。

“關起來,等從宮裏回來,交給王妃發落。”燕王看都沒看她們,繼續開始前行,兩人上了轎子,軟轎行至儀門外,轉而換乘馬車。

朝服笨重繁瑣,上馬車有些麻煩,白菊要扶著沈采苡上車時候,燕王也伸了手,唇中吐出兩字:“小心。”

沈采苡著實有些驚詫,回首看燕王,麵上迅速漾開了笑容,放軟了聲音道謝:“多謝殿下。”

而後,沈采苡迅速感知到,周圍伺候的仆婦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他們之前雖然恭敬,挑不出錯來,但沈采苡敏銳覺得,他們有些不上心。

這會兒卻忽然恭敬了三分,不再有之前散漫。

沈采苡在馬車內坐定,麵上笑容不禁變深了一些——燕王雖然不是一個好丈夫人選,依然還對姚湘君念念不忘,但他著實是一個很好的合作者。

她雖然耳力不如燕王,不知道剛剛那兩個仆婦到底說了些什麽惹他不悅,但按著燕王的性格,不會想到要扶她上車……

他做得著實有些刻意,她能感知到他動作上的僵硬,以及他神態上的不自在,顯然扶她上車這件事情,不是他自然而然想做的,而是帶著目的的。

而這個目的……沈采苡隻是稍微思索片刻,便能明白,他是在故意捧著她、確立她的地位呢。

看來剛剛那兩個仆婦,剛好在議論她,怕是話語中還帶些輕視,讓燕王知道了他的行為給自己帶來的麻煩,他才會進行補救。

不管怎麽樣,燕王能這樣尊重她,沈采苡已經很高興了。

如今沈采苡進宮,已經可以帶丫鬟了。

白菊守夜,今天隨她進宮的便是紅纓。

紅纓上車,第一件事,便是誇讚燕王:“殿下對王妃很好呢。”

真是沒想到,燕王看著淡漠,竟會做那樣的動作,實在是很體貼,很讓人羨慕。

王府離皇宮並不遠,燕王騎馬,沈采苡坐車,不緊不慢朝前,不過是一刻鍾時間,便已經進了宮。

因為知道今天燕王和沈采苡要進宮拜見,隆安帝昨夜便留宿中宮,見到兩人時候,很是高興,笑著受了兩人的禮,又留下諸多賞賜,才起身去了勤政殿。

隆安帝一走,剩下皇後,氣氛便自在多了,林皇後想著燕王對自己和三皇子的幫助,覺得燕王是自己的人,她對待兩人便很是和藹,留兩人說了很一會的話,直到來請示事情的宮人逐漸增多,才不得不讓兩人離開。

按著規矩,兩人還得去見見楊德妃。

燕王卻直接扯著沈采苡去逛禦花園。

沈采苡倒不太願意做落人把柄之事,何況楊德妃從把讓人知道帶毒紫砂壺的命令傳出去的那一刻,死期便已經不遠,一個將死之人,行個禮敷衍兩句,也不會損傷自己分毫,何必讓人詬病。

她這麽勸了燕王一句,燕王卻隻是“嗬”了一聲,“本王姓陸,又已非年幼稚童,她能奈我何?”

身為皇族,便是犯了死罪,那也不是別人能夠輕易抓捕的,必須要通過宗正府。

這便是之前隆安帝發現皇族已經出嫁的公主以及部分郡王宗室喪心病狂私挖鐵礦時候,明明怒極,恨不能立即把他們抓來碎屍萬段,卻還是不得不去宗正府走一趟,讓宗正府親兵出兵抓捕他們的原因。

皇帝在大靖朝確實是最大,但在宗族之內,也要給宗正府三分顏麵。

宗正府平日是個不起眼的存在,但一般時候,皇帝也不願意太過於得罪他們。

畢竟,做得太過,宗正府是有權利召集天下皇族宗室,逼迫皇帝退位讓賢的。

而宗正府的存在,便是為了保證皇族宗室的利益的。

當年楊楚瓔難產,燕王在楊楚瓔腹中差點被憋死,生出來之後也是體弱,本身便有些傷到了根本,這是眾所周知的,而楊德妃做戲又太真,才沒有讓宗正府發現楊德妃害燕王的證據。

若非是如此,便是隆安帝再.寵.愛楊德妃、楊德妃再是誕育子嗣有功,宗正府也不會放過她。

所以燕王此刻,才有這麽一說。

沈采苡腳步頓住,她望著燕王英挺身姿,微微晃神。

燕王耳力很好,沈采苡停步,他立即便聽到了,轉頭看向沈采苡,目光略帶疑惑。

沈采苡加快腳步,走到燕王麵前。

她剛剛,看到了燕王的底氣。

這是她與燕王最大的不同。

沒人能為她撐腰,所以她才要委屈求全,而燕王不同,他是天潢貴胄——這四個字,不單單是表明了他的身份,還有他的底氣。

沈采苡心中有些激蕩。

等到了花園,揮退不熟悉的宮人,沈采苡壓低聲音說:“殿下方才模樣,才臣女——臣妾看著,心生向往。”

燕王回頭,疑惑看她:“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