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上巳節

“采苡是生在沈家,才有這般好福氣的。”沈采苡揭過不談之前事,又和劉氏撒嬌幾句。

等劉氏再問她到底從何處聽聞此事,沈采苡有些苦惱,“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也或許是我聽錯了。”

劉氏也沒再懷疑,她還是相信何嬤嬤的忠心的。

沈采苡再撒嬌幾句,才從涵虛園出來。

回了得真園,沈采苡麵上淺笑瞬間斂了起來,在桌案前坐了半晌,眼中冷光彌漫,片刻後,極冰極寒的笑,從眸中透出。

她心中有最不可思議的猜測,但是推敲下來,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卻才是最有可能的。

慶安公主明明才十幾歲,一身華服盛裝打扮後,卻恍如宮妃,隻見雍容華貴,除了聲音,不見半分少女氣息。

沈采芃不一樣。

沈采芃無論如何盛裝打扮,少女那份稚氣,卻是褪不掉的。

隻有閱曆到了,氣質才會改變。

同時,隻有祖母和何嬤嬤知道的事情,慶安公主卻輕易的便從口中吐出了——這事情,連柴嬤嬤都不知道。

雖然她剛剛為了防止露餡,並沒敢多追問,但是聽祖母的意思,此事如今世上,隻有她與何嬤嬤知道。

慶安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采苡定下計謀時候,一向大膽、不落窠臼,卻又非常具有操作性,而非空想妄談。

同樣,她推算事情、探尋真相時候,也向來喜歡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這一刻,沈采苡想到的,便是別人不敢想也不會想的——慶安公主,肯定與她一樣,也是從前世而來。

這樣,許多事情便能說得通了。

雖然這些隻是她的猜測,但沈采苡覺得,事情的真相,便蓋世如此的,怪誕,又真實存在。

是啊,她自己可以幸運地輪回到自己身上,別人為何不能?

這世間,終歸不是她說了算的。

可她是含冤而來,那慶安公主呢?又是為何會輪回於己身?

上輩子到死的時候,她都沒聽到過關於方承嘉和慶安公主有任何不和的傳言,所以沈采苡猜不透慶安公主到底有何不滿。

但——兩人都重活一世,慶安公主多次設計暗害她,全都失敗了,還不死心,她這是上輩子搶別人的丈夫搶上癮了,還想著要與方承嘉做夫妻,所以看自己像是眼中釘、非拔之而後快麽?

無恥之尤。

想把她拔掉,自己取而代之,真真是白日做夢。

“姑娘,您怎麽了?”鈴蘭看沈采苡的樣子,嚇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腿也軟,嚇得想跑跑不了的那種。

沈采苡回神,“想到一些難事。”

沈采苡擺明不願意說,鈴蘭便也不問,伺候著沈采苡洗浴。

白菊上前,為她做肌膚保養。

晨起,眾人聚集涵虛園一起用飯,隨後李氏帶眾人出行。

今日不論男女老少,皆可出去遊玩。

先是在曲水邊祓禊,祈求除病祛災。

滿目風和日麗,處處草長鶯飛,少男少女聚而飲酒,分而吟詩,好不快哉。

沈采苡看著,亦覺得心情極好,心情好,那些因為她身份變化,上前來,或者諂媚,或者嫉妒與她說話的人,都沒那麽煩了。

她幽默又狡黠,溫和而聰敏,回答一個又一個問題。

曹二姑娘和辛姑娘楚姑娘也過來了,曹二姑娘與沈采苡相熟一些,笑著打趣了沈采苡幾句——盡管在打趣沈采苡,但曹二姑娘的眼睛卻盯在沈采苡的麵上,試探她是不是願意聽這麽話題。

若是不願,她立即就會換個話題說。

而這種觀察,曹二姑娘小心藏了起來,怕沈采苡看見難受。

這是她的體貼。

沈采苡發現了,她拉著曹二姑娘的手,輕聲說道:“姐姐不用這般小心,我沒有那麽脆弱。”

“難過是有的,但還能因為難過,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麽?”

“陛下恩德,我是極為感激的,燕王殿下乃是天皇貴胄,若非陽錯陰差,我怎可能嫁與燕王殿下,天下有幾個女子,能有我有這般運道呢?”

曹二姑娘眼睛就有點紅了。

話雖如此,可之前方承嘉與沈采苡兩人的感情,也不是作假的,她越是懂事,越是轉而來安慰別人,便越是讓人心疼。

曹二姑娘知道,之前沈采苡還病過一場,隻是因為病因著實不好宣揚,所以大家也就默契的沒有上門探病,隻送了些補品了事。

“六姐姐,我們去乘船吧。”沈采荷從開始就一直沈采苡,見大家心情都有些低落,她便小聲提了要求,

她想讓大家忘了不愉快的事情。

沈采苡欣然應下,“在姑蘇時候是嚐嚐乘船賞荷的,進京後卻許久未曾玩過了。”

眾人起身,卻見遠處許多人結伴而來,男女皆有。

沈采苡第一眼,就看到了哥哥沈文和。

第二眼,則是把燕王納入眼中。

之後才是包括姚湘君在內的其他人。

燕王與六皇子、沈文和等人站在一起,姚湘君與幾個姑娘站在一起,雙方之間隔了一大截,不似往日,燕王就長在姚湘君身邊。

燕王這麽給麵子,沈采苡唇角輕勾,心情愉悅。

若是今日燕王也站在了姚湘君身邊,自己怕是要丟臉被人嘲笑了,那種情形,沈采苡可是極不喜歡的。

顯然,這種變化,曹二姑娘和辛姑娘楚姑娘也看出來了,倒都為沈采苡高興。

“那些應該是博慎書院白鹿居的學子,有幾個我曾見過的。”辛姑娘說與沈采苡聽,沈采苡點了點頭。

白鹿居的名頭,她自然也是聽過的。

據說白鹿居中的學子,都是優中選優,寧肯湊不夠二十人,也不會濫竽充數。

有些時候,白鹿居幾乎隻有一兩人有資格入住。

沈采苡心中起了些興趣,燕王若是能收攏幾個白鹿居的學子,可真是極好。

不過這也不現實。

春闈三年一次,每次春闈,白鹿居學子,隻要去考,幾乎十之八.九能中進士。

不能中者,或三年後考中,或以其他名頭傳天下。

總之,沒有一個庸才。

這種人一是不好收攏,二是收攏了也有些打眼。

這時候,燕王能不惹人注意是最好。

沈文和也發現了沈采苡,轉而朝這邊走來,燕王等人跟了過來,姚湘君卻停住了腳步,麵色略現難堪驚懼之色。

沈采苡那天咄咄逼人又犀利刻薄的模樣,把她心底最深處隱私翻出來時候的冷厲,真的嚇到了她。

她卻步不前。

燕王等人已經站到了沈采苡她們身邊。

“臣女見過燕王殿下、見過六殿下。”眾人行禮後,沈采苡和沈采荷站在了沈文和旁邊,聽他們說話。

燕王朝著旁邊走了幾步,然後目視沈采苡,用眼光叫沈采苡過來。

沈采苡驚訝,燕王不時刻貼在姚湘君身邊,沈采苡已經很滿意了,這大庭廣眾之下,眉目傳情什麽的,沈采苡沒想到燕王能做到這一步——當然,沈采苡清楚的很,燕王的這眉目傳情,可不是真的傳情,而應該是有事。

但在別人眼中看來,那眉目間,傳的就是“情”。

沈采苡站到了燕王身邊,離眾人不遠,卻也不近。

小聲些說點悄悄話還是可以的。

“燕王殿下喚臣女來,所謂何事?”沈采苡見燕王好一會還不開口,便出聲詢問。

燕王腦子有些空,他剛剛的行為都是下意識的,至於到底找沈采苡要說什麽……

燕王集中生智,“剛剛傳來消息,楊將軍那邊,眾位太醫已經尋出了克製蚊蟲毒瘴的解藥,正請求朝廷發糧草輜重支援,以求一鼓作氣,攻破苗地。”

沈采苡奇怪看燕王。

把她叫來,就為說這些?這種事情,不該是秘密會麵時候,或者是密信往來時候再說麽?

此刻人多眼雜的……

燕王垂了眼眸,他也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隻能給自己找理由,當作是有事要問沈采苡,才把她叫來。

他說:“你覺得,楊將軍能攻下苗地麽?”

“或者,由本王親自去攻克苗地,是否更好一些?更有利於掌控苗地?”

沈采苡站在原地,盤算起了利弊。

燕王目光落在她麵容上,一觸即收,片刻後,又看了一次。

再次去看時候,剛好沈采苡抬頭,四目相對,沈采苡下意識露出一個燦爛笑容,燕王轉開了目光,看著遠處,卻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問沈采苡:“想好了麽?”

“有些想法,不過還得再想想,畢竟事關重大,不好輕易做出決定。”沈采苡這般說,燕王回頭看了一眼。

她眼睛晶亮,目光熠熠。

燕王忍不住想笑,似乎每當這時候,沈采苡就特別的興奮,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他保持著淡漠的樣子,“嗯”了一聲,算是應了,而後轉頭朝其他人身邊走去。

沈采苡自然是跟上,她回到了沈文和身邊。

上巳節,曲水流觴、吟詩作對乃是傳統,隨著白鹿居幾位才子到來,其他自認才學尚可的讀書人也圍了過來,一番計議之後,眾人夾岸而坐。

大靖朝民風開放,女子亦可與男子出遊,隻要恪守理法便可。

而女子參與詩會之類,眾人隻會稱讚,不會詬病。

故而姚湘君姚湘汀等幾個京城有名的才女,也沿水而坐。

“四哥不參加麽?”六皇子坐好,眼見燕王還站在那邊,不由得提高聲音詢問。

他是知道燕王不善詩詞的,也知道往年燕王因為這個,總會有些躲閃,誰讓姚湘君不但經常參加,而且幾乎年年都會有佳作,襯得站在她身邊的燕王,頗有些灰頭土臉的樣子。

“不擅此道。”燕王隻回了四字,便不再吭聲,隻坐在了司儀處,留下麵上笑著,心中驚詫的六皇子。

燕王不是不願在作詩上妥協、讓人笑話麽?怎的今日無動於衷。

他向來淡漠,不肯多說話,但卻極為重視姚湘君,可今天當著姚湘君的麵,主動把沈家六姑娘叫到別處,兩人還背著眾人竊竊私語。

天定姻緣的威力,就這麽大?六皇子心中崇充滿好奇。

燕王直接坐在了司儀旁邊,司儀取出酒壺酒杯,開始倒酒。

酒杯順流而下。

沈采苡略覺無聊,這種比鬥,她是不會參加的,便與曹二姑娘等人,坐在沈文和不遠處,看他們比鬥。

喬冰茜本是坐在了姚湘君的身邊,此時見沈采苡就坐在不遠處,心中就是一動。

“四表姐,你且等著,我去為你出口氣。”她與姚湘君咬了耳朵,不等姚湘君阻止,便已經起身走向沈采苡。

她把姚湘君因對沈采苡驚恐敬畏而變了的臉色,當作姚湘君因為看到燕王和沈采苡站在一起而覺得傷心難過。

喬冰茜心底也在埋怨燕王,皇帝賜婚,你推拒不過,誰也不會因此怪你,可這才幾日啊,你轉頭便與別人親昵起來,竟半點也不考慮四表姐心情。

真是可惡。

她更看沈采苡不順眼。

前腳與方狀元退婚,給了方狀元難堪,後腳便不知廉恥,與燕王在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

著實丟人。

喬冰茜覺得自己是在伸張正義。

結果抬頭卻對上了燕王的眼睛,冷漠到讓人望而生畏,喬冰茜身子抖了一下,白著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惶惶不安。

心中更驚懼——燕王如今對沈采苡的維護,可是不下雨四表姐了,這女人,到底何德何能,讓方狀元和燕王這般維護。

她滿腔的憤恨,卻不敢再踏前一步,慢慢挪回了姚湘君身邊。

轉頭對著姚湘君便說:“四表姐,燕王殿下怎的如此冷酷……他……他竟然為了沈采苡瞪我,威脅我。”

姚湘君心底也有些苦澀,她真是沒想到,燕王會如此的絕情,決絕到拒絕見麵。

便是剛剛見麵,卻也隻是頷首,並不與她多說一句,似乎她與其他人別無二致。

她如今在京城,還是被眾人愛戴追捧的,隻是姚湘君總覺得忐忑,覺得頃刻間,這種愛戴就會如浮雲散去。

她心底,也是存著許多緊迫感的,無論如何,這段時間都得維持住她的名聲不墜。

這般想著,姚湘君看了一樣正坐在自己斜對麵的姚湘汀——她絕不願意輸給姚湘汀,更不能接受自己跪伏在姚湘汀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