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濃情烈愛 [ 返回 ] 手機

有時想起,葉嫵不敢相信,竟然和楚明鋒相守了十年。(。.)

這十年,他隻有她,她也隻有他,沒有第三人插足,始終恩愛如昔。偶爾吵架,偶爾有過別扭、不愉快,但到了夜裏,不是她先妥協,就是他先哄她,便又和好如初,如膠似漆。

因為,他們做到了坦誠相待、彼此信任。

光陰如水,從指尖流過;光陰似風,從指尖飛過;光陰似箭,從指尖擦過。

不知不覺的,十年就這麽過了丫。

葉嫵在想,這十年,他們形影不離,下一個十年呢?還能像現在這樣恩愛嗎?

很想相信他的定力,卻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媲。

一切都很完美,隻有一個遺憾:不能為他生兒育女。

每日,禦藥房都送來湯藥,早晚各一碗,她堅持服藥十年。

每當她想放棄,楚明鋒就溫柔地勸她,甚至要陪她服藥。如此,她隻能打消念頭。

徐太醫說,她的身子很好,隻是要看天意。

於是,他們互相寬慰,上蒼會可憐他們的。

這日,徐太醫照常來請平安脈,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便覺得不太一樣。

葉嫵見他眉峰一動,以為自己病了,不由得緊張起來。

正巧,楚明鋒回澄心殿,見他麵色凝重,便問:“嫵兒身子如何?”

徐太醫站起身,麵龐緊繃,抱拳道:“恭喜陛下、皇後,皇後是喜脈。”

二人不約而同地驚愕,麵麵相覷,好像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你說什麽?”楚明鋒眉宇緊皺。

“皇後已有一月的身孕。”徐太醫欣喜地笑。

“當真?”楚明鋒欣喜若狂,像一個孩子似的,激動得手足無措,“嫵兒,我們有孩子了!”

“徐大人,真的嗎?”葉嫵不敢相信,這怎麽可能?不是說無法受孕嗎?怎麽調養了十年就懷上了?太不可思議了。

“若皇後不信,可傳其他太醫來把脈。”徐太醫笑道。

楚明鋒又開心又興奮,手舞足蹈地笑,“太好了……嫵兒,我們有孩子了……”

徐太醫道:“陛下莫高興得太早,皇後的鳳體調養了十年,不過頭三月至關重要,要謹慎安胎。”

楚明鋒握著她的手,無法克製得子的喜悅,“徐愛卿,朕的孩兒便交給你了,你務必保住嫵兒腹中的孩兒,直至孩兒安然出世。”

徐太醫領旨,笑著退下了。

葉嫵呆呆愣愣的,仍然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嫵兒,我們有孩子了,這是上蒼的賞賜。”楚明鋒像是患了躁動症,興奮地走來走去,“嫵兒,你說我們的孩兒是男是女?我要好好想名字……好好想……”

“陛下,我腹中……真的有孩子?”這個喜悅來得太突然,她難以置信。

“是!我們終於有孩子了!”他握著她的臂膀,縱聲大笑,“嫵兒,我們等到了!”

她開心地笑,感謝上蒼:老天爺,你終於不玩我了。

他摟著她,“嫵兒,這一生,圓滿了。”

二人相視而笑,得子的喜悅與幸福在四目中流轉。

————

分娩的痛,幾乎讓葉嫵喪命。

因為,誰也沒料到,她生下一個男孩之後,腹中還有一個嬰孩。

然而,第二個嬰孩胎位不太正,生產困難,徐太醫使勁渾身解數才保得母女平安。不過,雖然平安了,葉嫵失血過多,身子很虛,臥榻靜養三個月才慢慢好轉。

一舉得龍鳳胎,楚明鋒樂壞了,拋下國事、政務,整日陪著她,抱著一雙兒女轉悠。

一雙兒女出世僅十日,他就迫不及待地賜名、封賞。

兒子,賜名楚敬歡,封燕王。女兒,賜名楚歡歡,封昭陽公主。

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名字,葉嫵正在飲茶,差點兒噴出來。

歡?

“陛下,這‘歡’字不太好吧。”

“為何不好?我覺得挺好的。”楚明鋒抱著女兒,“歡歡,歡歡樂樂,多好。”

“歡樂是好,可也讓人想到另外的意思,比如……**,歡愛,合歡,之類的。”

“你想多了,一般人隻會想到歡樂。”

她無奈,好吧,女兒就叫歡歡吧,可是,兒子絕對不行。她又道:“男孩子要取一個有氣勢的名字,比如太子的名字,淩天,就挺好的。這‘歡’用在男孩的名字上,像是女的,小家子氣。”

他笑眯眯道:“這‘歡’字,還有另一個意思,意為歡歡、敬歡是你我相愛才有的兒女。”

葉嫵反駁道:“可是,男孩用‘歡’當名字,會被人取笑的。”

楚明鋒板起臉,“我的兒子,誰敢取笑?”

她無奈了,他堅持己見,非要用這個“歡”字,她隻能隨他了。

他派人找了四個奶娘給一雙兒女喂奶,安排八個有經驗的宮女照顧他們。宮人稍有疏忽,不是被杖責,便是被遣去別殿做粗活。如此,剩下的奶娘、宮人戰戰兢兢,不敢再有絲毫馬虎。

她看得出來,他很愛、很愛這雙兒女,寵得無法無天。

三個月後,葉嫵可以下床了,便去看望一雙兒女。

宮女正為兒子沐浴,她站在一旁學習、觀看,卻發現,兒子的後背、右肩好像受傷了。

她立即上前察看,卻發現,兒子右肩處的青痕好像不是受傷。

“這是怎麽回事?你們讓敬兒摔著了?”她厲聲問。

“不是,皇後容稟。”宮女驚慌道,“殿下自出娘胎便有了,奴婢仔細瞧過,殿下右肩的青痕不是傷,是胎記……”

葉嫵仔細地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兒子毫無反應。

如果痛,兒子會哭的。

這青痕不大不小,好似一枚銅錢那般大,呈扇形,有五爪……她心神一震,這是……龍爪……

敬兒的右肩怎麽會長著深青色的五爪龍爪?明鋒可知道?

龍爪是真龍天子的象征,敬兒的右肩長著龍爪,那是不是預示,他將是未來的楚國皇帝?

那楚淩天怎麽辦?

她問宮女,陛下可知道敬兒背上這青色胎記,宮女說知道。

那麽,以明鋒對兒子的喜愛,日後一定會廢太子、冊立敬兒為太子。

如此一來,楚淩天甘心嗎?那時會不會發生什麽驚濤駭浪的事?他會不會像當年的楚明軒那樣,密謀殺害,永絕後患,以殘忍、狠毒的手段登上帝位。

葉嫵心慌意亂,不敢再想下去。

————

想了幾日,葉嫵終究對楚明鋒說了這件事。

他引以為豪,“我仔細看過,敬兒右肩的青色胎記有五爪,形似龍爪,該是龍爪。待敬兒大一些,那胎記便會大一些,便能看得清楚。”

她問:“陛下覺得,敬兒背上這胎記有什麽深意?”

“敬兒自出娘胎便身帶龍爪,這不明擺著敬兒是真龍天子嗎?”上蒼賜給他一個將會繼承他的帝位的兒子,他沾沾自喜。

“可是,淩天已是太子。”

“那又如何?待敬兒長大,我改立敬兒為太子。”

葉嫵直言道:“陛下想置敬兒於死地嗎?”

楚明鋒愕然,好似被潑了一桶冷水。

她語重心長地說道:“淩天已是太子,以為自己會繼承帝位,執掌江山。到頭來,你聖旨一下,令他希望破滅,他能甘心嗎?他怎會心甘情願拱手讓出帝位?”

他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放心,我自會為敬兒鋪好這條路,讓敬兒順利坐上帝位。”

“隻怕不會如你意,安定郡王便是前車之鑒。”她眉心微蹙,“明鋒,我想過了,讓太子繼承你的帝位,敬兒永遠是親王,肩背的龍爪不會有人知曉。隻有這樣,你我百年之後,敬兒才能一生平安。”

“敬兒是真龍天子,這是天意,我們怎能逆天而行?”楚明鋒沉沉道,“縱然太子有心染指帝位,圖謀不軌,也不會得逞。因為,天意便是天意,不會更改。”

多年來,他們第一次爭執得麵紅耳赤。

葉嫵楚楚地看他,柔聲懇求:“明鋒,這次聽我的,好不好?”

他堅持己見,“不是我不聽你的,而是,我不想違背天意。”

她不再勸了,孩子還小,還有很多機會勸他。

————

看著孩子成長,是最幸福、最快樂的事。(。。)

很快,敬兒和歡歡長牙了、走路了,會叫父皇、母後了,小小的人兒招人喜歡。

敬兒身子略高,英姿威武,那雙濃眉形狀完美,那眼瞳深黑若淵,與楚明鋒如出一轍;歡歡身形嬌小,肥肥白白的小臉清秀玉致,五官酷似葉嫵,玉雪可愛。

偌大的皇宮,因為有了這兩個小小人兒而熱鬧許多,他們廝守的日子也添了許多樂趣,開心與苦惱相伴,多了幾分尋常人家的俗世快樂與幸福。

而敬兒肩背上的深青胎記也大了,那五支龍爪清晰可見。

葉嫵早就警告奶娘、宮女,若有人將燕王肩背上的胎記泄露出去,死罪難饒,還會獲及家人。

如此,除了這些人,都不知道燕王身上的特異之處。

如果楚淩天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怎麽想。

她觀察過他,他很喜歡年幼的弟妹,時常抱他們,逗他們玩,而他心中怎麽想的,隻有他知道。他是否擔心太子之位被奪?是否忌恨敬兒?

她不敢胡亂猜測,隻能命宮人、侍衛萬分謹慎,不許發生任何意外。

然而,再怎麽謹慎,意外總會發生。

這日,葉嫵正在吃午膳,偏殿的宮女匆匆奔來,麵色驚惶,“皇後……不好了……”

“怎麽了?”她的心猛地揪緊,難道是敬兒、歡歡出事了?

“公主……”宮女急得哭了,“公主……快不行了……”

葉嫵心神一震,飛速奔向偏殿。

歡歡,千萬不要有事……歡歡……

正巧,徐太醫來請平安脈,見她麵有異色,連忙趕過去。

葉嫵奔進寢殿,但見女兒躺在床上、粉玉似的小臉兒泛著青黑之氣,心神大震,“歡歡……歡歡……”

宮女跪在地上,惶恐地哭,“奴婢也不知怎麽回事……小公主餓了,奴婢便喂米粥給小公主吃……這碗米粥吃了一半,小公主就哭鬧起來……奴婢哄了一會兒,小公主還是哭鬧,麵色變了……奴婢不敢耽擱,連忙差人去稟奏皇後……皇後,是奴婢伺候不力,奴婢不知為何會這樣……”

葉嫵慌亂地察看女兒,歡歡還有呼吸,隻是好像已經昏迷了。

適時,徐太醫快步進殿,立即為歡歡診治。

她緊張地握拳,向天祈禱,歡歡不能有事……歡歡不會有事的……

診視片刻,他匆匆走向大殿,寫了一張藥方,吩咐一個公公火速去禦藥房煎藥,還催促公公盡快回來。

然後,他回到寢殿,取出銀針,為小公主施針。

“歡歡是不是中毒?是不是很嚴重?”葉嫵忍不住問,心慌意亂,雙眸含淚。

“確是中毒。”徐太醫在歡歡的頭上、手上等穴位上施針,“小公主已昏迷,能否醒來,聽天由命了。”

聽天由命?

這四個字,猶如晴天霹靂,擊中她,她懵了……歡歡竟然這麽嚴重?

歡歡……

徐太醫拿起床榻邊案上的半碗米粥,用手指取出一點,仔細地聞了聞,再用舌頭舔了舔。

有人奔進來,葉嫵轉過頭,淚落如傾,“陛下……”

楚明鋒箭步走來,攬住傷心欲絕的皇後,看向床上那好像沒了氣息的小人兒,擔憂地問:“歡歡怎樣?”

“小公主吃的這碗米粥被人下了不少夾竹桃粉。”徐太醫道,“如若大人誤食夾竹桃粉,嚴重者會中毒身亡。而嬰孩體弱,一旦誤食,隻怕……”

“隻怕怎樣?”楚明鋒顫聲問道,心好似被插了一刀。

“小公主吃了不少,如今昏迷不醒,隻怕……難以回天。”徐太醫語聲沉重,“微臣施針希望能抑製毒性的蔓延,但也隻是希望。”

“嫵兒數次中毒,你都有法子救活嫵兒……夾竹桃並非劇毒,你有法子救歡歡的……你快想想法子……”楚明鋒蹲在床邊,撫著女兒的額頭、小手,哀痛不已。

“雖然夾竹桃的毒性不如其他劇毒,但誤食過多,也會致命。”徐太醫道,“小公主昏迷,麵泛青黑之氣,說明毒氣已蔓延至五髒六腑,微臣盡力而為……”

“朕命你一定要救活歡歡!”楚明鋒悲痛地吼。

徐太醫不再說什麽,唯有竭盡全力救治小公主。

葉嫵哭倒在楚明鋒懷裏,悲痛欲絕。

不久,公公端回來湯藥,徐太醫趕緊將湯藥灌進小公主的口中……然而,根本灌不進去,因為,小公主已經沒有了氣息……

他再次察看,確診小公主已走,於是悲聲道:“陛下,皇後,微臣無能,小公主……已經走了……”

楚明鋒震駭,痛徹心扉……葉嫵聞言,一口氣提不上來,雙眸一翻,昏厥了……

————

醒來時,葉嫵發現自己躺在寢殿的龍榻上,感覺做了一場噩夢。

對,那隻是噩夢,歡歡沒有中毒,歡歡好好地活著……

然而,當她來到偏殿,驚呆了——楚明鋒坐在床邊,懷中是昏睡的歡歡,一動不動,好像已經僵化。

從他悲痛而呆滯的神色就知道,那個噩夢是真的,歡歡已經死了。

她一步步地走進去,雙腳似有千斤重……歡歡,你來到世間不過一年,還沒長大,剛剛會叫父皇、母後,你就這麽離開父皇、母後了嗎?歡歡,是不是父皇、母後不夠好,是不是不喜歡這裏,才離開我們?

歡歡……

她淚流滿麵,撫觸歡歡青黑的小臉兒,手顫得厲害。

歡歡,是母後不好,沒有保護好你……是母後的錯……

“或許歡歡不喜歡帝王之家,或許歡歡與我們無緣,才會離開我們……”楚明鋒沉聲道,悲痛欲絕。

“歡歡……”葉嫵將女兒抱過來,淚珠滴落。

楚明鋒的近身公公帶著一人進來,她訝異,為什麽帶端柔公主來?

端柔公主是李昭儀的女兒,當年,李昭儀數次謀害葉嫵,楚明鋒查出真相,當著眾人的麵,賜李昭儀絞刑。當時,端柔公主年僅四歲,與母妃見了最後一麵,便被宮人抱走。

時隔多年,她已經長成亭亭玉立、嬌美綽約的少女。

她靜靜地站著,身著一襲雪白的衫裙,好似一尊精致的雪雕,麵無表情,寒氣逼人。

那公公稟奏道:“陛下,皇後,奴才查到,端柔公主在小公主的米粥下夾竹桃粉,毒害小公主。”

葉嫵震驚,竟然是她!

楚明鋒豁然起身,“啪”的一聲,摑了端柔公主一掌,氣得臉膛緊繃,“朕白養了你這個女兒!”

“小公主死得好。”端柔公主玉秀白皙的臉上漾著冰寒嗜毒的微笑,“父皇當兒臣是女兒嗎?”

“歡歡年僅一歲,你竟然對她下如此毒手,你蛇蠍心腸!”他怒斥,黑眸染了血,紅得嚇人。

“若論蛇蠍心腸,有誰及得上母儀天下的楚國皇後?”她盯著葉嫵,眸光怨毒,飽含仇恨,“欠債還錢,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葉嫵明白了,端柔公主恨自己,是因為她的母妃因自己而死。

那年她隻有四歲,但與母妃的生離死別讓她永遠記住那段血海深仇;即使她不知道,李昭儀的近身侍婢也會告訴她。

楚明鋒也明白了,“你母妃是朕殺的,與皇後無關,你要怨就怨朕!當年你母妃數次謀害皇後,賜她絞刑已是格外開恩!”

端柔公主赫然打斷他,狠毒道:“兒臣不想聽!兒臣隻知道,母妃是被她害死的!母妃死了,父皇也不要兒臣了,兒臣孤苦無依,孑然一身……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她殺兒臣的母妃,兒臣就毒死她的女兒!”

“你喪心病狂!”他氣得雙臂發顫,“你母妃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不能怪旁人!”

“父皇自然是維護她。在父皇眼中,無論她做什麽,都是對的,她殺人也是對的……”她聲嘶力竭地吼,臉漲得通紅。

“端柔公主毒害小公主,罪無可恕,杖斃!”楚明鋒厲聲道,“拖出去!”

端柔公主並不怕死,被押走的時候,狠毒地瞪葉嫵。

他跌坐在床上,餘怒既消,剩下的便是傷痛——竟然是大女兒害死了小女兒,這是他造的孽,為什麽要報應在歡歡身上?

葉嫵仍然抱著歡歡,心情平靜了些,“陛下,饒她一命吧。”

“為何?”楚明鋒低緩地問,好似很疲倦。

“算是為歡歡和敬兒積福吧。”她淡淡道,看著歡歡寧靜的小臉,心中柔軟。

他愣了須臾,攬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好。”

————

楚明鋒下詔,端柔公主毒害昭陽公主,貶為庶人,逐出金陵。

由於歡歡夭折,葉嫵傷心不已,抑鬱了大半年才慢慢好起來。他使盡法子開解她,終於讓她走出喪女的陰霾。

為免重蹈覆轍,他命人肅清宮中的宮人,將那些年老、可疑的宮人逐出宮。

敬歡健康地成長,有父皇的寵愛、母後的疼愛,有最好的服侍,有最尊榮的身份、地位,萬千寵愛集於一身。

小人兒一日日長大,越來越像父皇,楚明鋒溺愛得無法無天,兒子說什麽就是什麽,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也要設法摘下來給他玩。葉嫵多次勸說,都是無果。

敬歡三歲時,坐在肩輿上,宮人抬著他逛皇宮,每經過一座宮殿,他就說出這座宮殿的名字。比如,這是清寧殿,這是鳳棲殿,這是睿思殿,這是澄心殿……

四歲時,他已經會背上百首詩詞,莫七教的一套劍術,他也耍得有模有樣。

他時而霸道蠻橫,時而乖巧懂事,時而口齒伶俐,時而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令大人回答不上來,時而將大人反駁得啞口無言……總之,他太聰明了,才智高於一般的四歲小孩,朝中大臣美譽為“神童”。

擁有這麽一個神童兒子,楚明鋒引以為傲,恨不得無時無刻帶著兒子,向所有人炫耀。

秋冷來襲,一日,敬歡睡醒了,見寢殿裏無人,便去找父皇、母後。

可是,大殿、寢殿都不見母後,他想了想,便去母後經常去的浴殿找找。

浴殿裏暖光迷離,錦榻上的一男一女不著寸縷,四肢交疊,著了火似的,綿密地癡纏。

楚明鋒曲起她的腿,沉聲問:“嫵兒,這麽多年了,為何我總覺得你身上還有我尚未發現的神秘之處?”

“哪有什麽神秘之處?”葉嫵眸光迷亂,右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撫過他的後腰,繼續往下……

“我這便開始尋找。”他熟稔地滑進去,與心愛的女子融為一體,不緊不慢地律動起來。

她扭著腰,配合他的節奏,迎合他,讓彼此的愛更深入彼此的靈魂。

十餘年來,早已熟悉了一切,可是,當他們碰觸、相擁、親熱,總會有心魂悸動、濃情烈愛的感覺,讓他們欲罷不能。

也許,這就是真愛。

“父皇,母後,你們在做什麽?”敬歡奶聲奶氣地問,一雙晶亮的黑眸骨碌碌地轉。

他們震驚地僵住,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去。

兒子站在不遠處,身上沒有穿外袍,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眸無辜地望著他們。

“敬兒乖,父皇與母後正在……做運動……”葉嫵急中生智,尷尬地笑。

“做運動?運動是什麽?”敬歡歪著頭,小臉布滿了迷惑。

“是……”她不知道怎麽解釋了。

“敬兒乖,母後與父皇正在練劍。”楚明鋒幹笑,仍然雄姿勃發,不願就此停住。

“父皇騙人,練劍為何不穿衣袍?”敬歡指著父皇,英眉緊蹙。

“那敬兒覺得,母後與父皇在做什麽?”楚明鋒呼出一口氣,以退為進。

“父皇,你欺負母後。”

“父皇沒有欺負母後。”

“還說沒有?父皇壓著母後,就是欺負母後。”敬歡正氣凜然地說道,“兒臣要保護母後!”

話畢,他揮動著小胳膊小腿走過去。

他們吃驚,楚明鋒連忙道:“敬兒乖,不要過來。”

敬歡走了三四步,總算止步,“為何兒臣不能過去?”

楚明鋒頭疼不已,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四歲小男孩可不罷休,又要走過去,“父皇與母後練劍,兒臣也要練劍,兒臣要與父皇、母後一起練劍。”

葉嫵急急道:“好,父皇、母後陪你練劍,不過你沒穿外袍,會著涼的。不如這樣,你先回寢殿穿外袍,父皇與母後在這裏等你,好不好?”

敬歡看看他們片刻,終於點頭,“好,兒臣先回去穿衣,父皇與母後要等兒臣哦。”

見兒子走了,他們大口大口地喘氣。

楚明鋒還要繼續,葉嫵推開他,含笑睨他,“稍後敬兒還會來,你想再來一次驚魂?”

他起身穿衣,“咱們這兒子,四歲就目睹男女歡愛,長大了可不得了。”

“瞎說什麽?他隻是小屁孩,懂什麽?”

“咱們敬兒絕頂聰明,比尋常小孩聰明百倍,會記在心中。”

穿戴完畢,他拉著葉嫵的手離開了浴殿。

————

五歲時,敬歡開始學習文史,六歲開始練拳腳功夫,九歲時已是文武雙全的神童。

每當看著兒子又長高了一截、文武功課又進步了,葉嫵就很欣慰。

這幾年,她的身子每況愈下,每日都要服藥調養,卻總也無法痊愈。

徐太醫說,那年生養龍鳳胎,失血過多,傷了身子;雖然此後精心調養,但是她的身子已被掏空,隻剩幾年壽命了。

聞言,楚明鋒如遭雷擊,悲痛不已,命他不要告訴她,好好調養她的身子。

然而,近來這兩年,葉嫵感覺得到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不是這兒痛,就是那兒痛,不是心慌氣短,就是小腹不適。總之,渾身不舒服。

雖然徐太醫沒有明說,但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相守一二十年,夠了,她得到了一代帝王的深情、癡情,得到了楚明鋒唯一、完整的愛,她還奢求什麽?

這一生,圓滿了。

這年,敬歡十歲,她四十歲,他們已經相守二十年了吧。

二月,春光爛漫,她臥榻不起,楚明鋒悲傷難抑,讓太子監國,陪她到“杏花春”靜養。

十餘年前,他下令在東郊建造一座遊冶園林,名為“杏花春”。如此,他們便可拋下國事、出城遊玩,享受悠閑、寧謐的獨處時光。此後,每年夏季,他們必到“杏花春”避暑。

從春日到秋日,葉嫵日漸消瘦,忍著病痛,努力地活著,希望多陪他幾日。然而,終究會有那麽一日,她再也堅持不了了。

這日,她說想去花苑看看那些嬌豔的奇花異卉,於是,楚明鋒抱她來到花苑的水榭。

碧空如洗,琉璃似的日光妝點著繽紛盎然的花苑,爛漫璀璨。一池碧水驚秋,倒映著藍天白雲。水榭四周種滿了奇花異卉,紅的,白的,粉的,黃的,五彩繽紛,芬芳隨風飄遠。遠處有幾株燒得濃烈的紅楓,宛如幾簇火焰炙烈地燃燒,又如數朵燦爛的晚霞,訴說著落日的孤單。

他抱著她,她靠在他懷裏,輕輕地喘,“好美啊……”

“往後每日我都陪你在這裏賞花、賞景。”楚明鋒低沉的語聲壓抑著悲痛。

“好。”葉嫵的小臉呈為灰暗之色,沒有光澤,眼梢的微笑卻仍然美麗動人,“陛下,我不想敬兒步歡歡後塵。”

“這麽多年了,為何提起歡歡?”

“陛下可否答應我,我走了之後,不要改立敬兒為太子。”

他的心柔軟而疼痛,卻不願流露得太多,“好。”

她輕緩道:“我隻希望,敬兒平安長大……當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當皇帝……未必能得到幸福……”

楚明鋒柔聲道:“我明白。”

葉嫵的小手本是被他握著,忽然翻手握在他手背上,“這二十年,陛下一心一意待我……我很快樂、很幸福……”

“我亦快樂、幸福。”

“想起當初你利用我、傷害我的那些事,竟覺得好笑……”

“那時候,我並不知男女之間的情愛如此痛苦、又如此甜蜜。”

“陛下為什麽……喜歡我……”

“你流落青樓,堅強不屈;你軟骨錚錚,天不怕地不怕,竟有膽量挑釁我;你聰明有主見,特立獨行,竟然跳那些勾魂奪魄的豔舞……其實,我也不知何時喜歡你,隻覺得,任何人都不能得到你,隻有我才能享有你的美……”

她唇邊的輕笑隨風散去,“陛下好霸道。”

楚明鋒語聲纏綿,“嫵兒,若有來生,我還是這麽霸道,你還是這麽美麗聰慧,你我相遇、相愛,恩愛一世,可好?”

葉嫵莞爾道:“好。我等你來找我。”

花苑靜寂,幾個宮人站在遠遠的地方,等候傳召。冷澀的秋風掃過,一枚紅楓飄落枝頭,在風中飛舞,輾轉飛到碧池邊,飄落在碧水上。

一碧一紅,極致的濃豔。

然而,這一切的美好,在她眼前慢慢模糊……

“陛下,當初為什麽出宮去瀟湘樓找我……”

“有一日,我聽宮人在牆根下嚼舌根,說瀟湘樓將有精彩的歌舞表演,還打著幾句語氣狂妄的話:最震撼的歌舞!最神秘的女子!絕對美妙的饗宴!絕對精彩的體驗!我起了好奇心,問沈昭是否真有其事。那夜,我出宮,與沈昭、皇弟前往瀟湘樓。沒想到……”

楚明鋒緩緩說著,感覺到她的手輕輕滑落,這個瞬間,他心中劇痛,熱淚湧出,滑落臉龐。

然而,他不能停,悲聲壓抑著喪妻之痛,“沒想到,那歌舞很是新奇、有趣,沈昭打聽到這些歌舞是一個女子編的,便讓冷瀟湘請來那女子……”

敬歡練完劍,想與母後說會兒話,卻見父皇哭了、母後雙眸閉合,隱隱地猜到母後走了,嚇得哭了,“父皇,母後隻是睡著了,是不是?”

“你母後累了,要好好地歇息,不會再醒了……”楚明鋒到底忍不住,痛哭出聲。

“為什麽母後不會醒?”敬歡拉著她的手,輕輕搖著,“母後,醒醒……母後……母後……”

“敬兒,不要這樣,你母後真的累了……”

“母後,不要丟下兒臣……嗚嗚……”敬歡嚎啕大哭。

楚明鋒摟著兒子,淚流滿麵,痛徹心扉……

————

魏國,洛陽皇宮。

秋夜深沉,昭和殿沉在濃重的夜色裏,隻有寢殿透出一點昏光。

其實,時辰還早,拓跋泓卻已醉倒,斜躺在龍榻上。

一個宮裝女子輕步進殿,眼見如此,連忙和近身侍婢一起扶陛下躺好,為他蓋好錦衾。

“貴妃,陛下隔幾日便飲酒,這麽不愛惜龍體,這可如何是好?”近身侍婢愁苦道。

“那麽多人勸,陛下都不聽,隻怕陛下是借酒消愁。”宮裝女子是蕭貴妃,近幾年頗為得寵。

“咦,案上有幾幅畫像。”近身侍婢道。

蕭貴妃走過去,拿起畫像,蹙眉看著。

這幾幅畫所畫的都是同一個女子,這畫中女子或清媚、或俏皮、或妖嬈,千姿百態,千嬌百媚,姿容姝麗,是一個大美人。

她忽然想起什麽,心神一滯。

後宮得寵的妃嬪,無論是神韻還是眼角眉梢,無論是神態還是嘴唇臉型,多多少少都與這畫中女子相似。

這麽說,陛下真正愛的女子,是畫中女子?這畫中女子又是誰?

想到此,蕭貴妃的心一分分地冷涼。

原以為,所得的恩寵是因為陛下真心喜歡自己,卻沒想到,自己隻不過是替身。

陛下的心中,從來隻有這個畫中女子!後宮妃嬪,都是替身!

她頓感失落,心隱隱地痛,手一鬆,幾幅畫像飄落在地。

夜風越窗而入,吹起畫像,幾幅畫像便散落各處,滿地都是。

“誰讓你進來的?”

一聲怒吼,好似平地起驚雷。

蕭貴妃嚇了一跳,驚懼地轉身,手足發顫。

拓跋泓快步走過來,匆忙撿起宮磚上散落的畫像,然後站起身,二話不說就摑了她一巴掌,厲聲怒斥:“朕的寢殿,你也敢進來?朕的東西,你也敢動?”

蕭貴妃看著他眼中、麵上的戾氣,懼怕地畏縮著,不敢爭辯。

這時,一個侍衛進來,“陛下,卑職有事稟奏。”

“還不滾?”拓跋泓冷酷道。

“臣妾告退。”蕭貴妃福身行禮,然後退出寢殿。

“何事?”

“陛下,楚宮傳出消息,楚國皇後薨了。”

拓跋泓呆了一呆,緊接著,像有一柄長劍刺入心口,劇痛侵襲,蔓延至四肢百骸。

嫵兒死了?

年僅四十,怎麽就死了?楚明鋒,你怎麽可以讓嫵兒就這麽走了?楚明鋒,你混蛋……

他緊緊抓著幾幅畫像,慢慢走向龍榻,好似難以負荷這樣的悲痛,很慢,很慢……最後,他坐在榻下的宮磚上,看著畫中女子,痛哭流涕……

嫵兒,你就這麽走了嗎?

自那年離別,本以為也許還有相見的一日,卻沒想到,你竟然就這麽走了……

嫵兒,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你了……

拓跋泓劍眉緊擰,淚水不斷地湧出,心痛得喘不過氣……

蕭貴妃並沒有走,站在大殿一處隱蔽的角落。她聽見了侍衛的稟奏,聽見了他悲痛的哭聲。

原來,陛下癡愛的女子是楚國皇後。

聽聞,楚國皇後葉氏,乃楚國葉大將軍長女,曾為楚國首屈一指的舞伎,跳過幾支勾魂奪魄、獨樹一幟、令人欲罷不能的豔舞,曾有人想學,卻怎麽也學不會。後來,亦鍾情於她的楚國晉王,為了她弑兄奪位,當了數月的皇帝,帝位再次被楚皇奪去。此後,楚皇冊封她為皇後,為了她廢六宮,待她一心一意,二十年如一日。

天下人皆知,楚國帝後鶼鰈情深。

就她所知,楚國皇後葉氏,是一個傳奇。

————

葉嫵薨逝半年後,楚明鋒駕崩。

這二十年,他勤於政事,身子並不好;喪妻之後,他萬念俱灰,覺得枕邊人已經不在了,了無生趣,情誌不舒,肝氣鬱結,久而久之,身子每況愈下,隻熬了半年,追隨愛妻而去。

回光返照之際,太子和敬歡都在龍榻前,哭成淚人。

“不要哭……”他摸摸小兒子的頭,“人總有一死,父皇隻是去陪你母後,因為你母後很孤單。”

“父皇,不要丟下兒臣……兒臣要父皇、母後……”敬歡悲傷地哭。

“淩天,朕把楚國江山交到你手中,你務必勤於政事,當一個萬人敬仰的皇帝,不要讓朕失望。”楚明鋒囑咐太子。

“兒臣不會讓父皇失望,兒臣會以父皇為榜樣,當一個好皇帝。”楚淩天已是三十出頭的男子,與其父有三分相像。

楚明鋒欣慰地笑,“好,好孩子……淩天,朕還有一個心願,望你為朕完成。”

楚淩天落淚道:“父皇請說,兒臣必定竭力辦成。”

楚明鋒將兄弟倆的手放在一起,“朕希望,兄友弟恭。朕走了,你們兄弟倆便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做兄長的要愛護弟弟,做弟弟的要敬重兄長。”

楚淩天道:“父皇放心,兒臣會護著弟弟。”

楚明鋒眼睫輕眨,了無心事,黝黑的臉龐漾著輕淡的笑,仿佛看見了愛妻。

慢慢地,他緩緩闔眸,手臂滑落……

“父皇……”兄弟倆異口同聲地哭喊。

“太子殿下,當務之急是安排陛下的葬禮。”莫七悲痛地提醒。

楚淩天轉過身,拭去眼淚,“父皇自當與母後合葬永陵,七日後出殯。”

莫七問:“太子殿下何時登基?”

楚淩天目光堅定,“稍後本太子與朝中大臣商議此事。”

————

五日後,楚淩天於大行皇帝梓宮前登基。

越二日,大行皇帝出殯,與皇後葉氏合葬永陵。

出殯這日,敬歡隨送葬隊伍去永陵,再也沒有回京。

早在太子登基那日,莫七就問他:“殿下有何打算?”

母後、父皇接連過世,年僅十歲的敬歡無法承受,卻不得不承受。

縱然悲痛,也要咬牙挺過去。

兄長登基,他是燕王,今後怎麽辦,他真的不知道。

“殿下,皇後薨逝之前,吩咐卑職一件事。”

“何事?”

“皇後說,陛下駕崩後,殿下不宜留在金陵,可去揚州邊境找葉大將軍。”莫七明白皇後的顧慮,隻有遠離金陵,燕王殿下才能保全一命,“皇後的意思是,若殿下有興致,可從軍。”

“既然母後做了安排,本王便遵從母後的意思。”敬歡也明白母後如此安排的深意。

出殯這日,入夜,楚淩天收到了侍衛送來的辭呈,也收到了宮人送來的辭別信。

莫七辭去了禁軍統領一職,敬歡在信中說:

皇兄,父皇、母後相繼辭世,臣弟悲痛難抑,隻恐在傷心之地無以自拔。今前去揚州邊境,從軍報效朝廷。勿以為念。

楚淩天站在城樓上,望著夜色下的皇宮、金陵城,朝著揚州的方向,望著黑如墨的蒼穹,目光悠悠。

皇弟,其實你不必逃往揚州,母後待朕不薄,朕怎會恩將仇報?

夜色籠罩下的官道上,二人策馬疾馳,馬蹄聲響徹九霄。

前路茫茫,天地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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