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翻江倒海的痛 [ 返回 ] 手機

別人的指控,他是否相信?

“竟然是你!”關淑妃悲憤地怒視,以尖厲、憤恨的語氣質問,“你為什麽推欣柔?欣柔年幼,什麽都不懂,你為什麽害欣柔?本宮知道了,前幾日在禦花園,本宮不小心打翻了茶水、燙了你的手,你心存怨懟,就害欣柔報複本宮,是不是?”

“我沒有害過欣柔公主葉嫵冷靜地辯解,“酉時左右,我的確去過禦花園,的確看見兩個宮娥陪欣柔公主放紙鳶。紙鳶的繩斷了,我就離開禦花園,沒有推欣柔公主。”

“奴婢可以作證。陛下,淑妃,奴婢陪皇貴妃……”金釵忽然想起這個稱呼不能在如此場合說出來,雖然陛下默許了,但畢竟還未正式冊封,如此稱呼,會招惹閑言閑語。可是,不叫“皇貴妃”,叫什麽?她無法顧及這小事,繼續道,“奴婢陪皇貴妃去禦花園散心,看見欣柔公主正在放紙鳶。奴婢說玉鐲做過一隻紙鳶,便回去取紙鳶。之後,奴婢返回時在聽風閣遇到皇貴妃,便與皇貴妃一起放紙鳶。陛下,淑妃,皇貴妃怎會加害欣柔公主?陛下明察。”

果不其然,關淑妃、李昭儀和秦貴人聽見“皇貴妃”三個字,麵色微變。

令她們心驚的是,在陛下心中,葉嫵的位分竟然是皇貴妃,淩駕於當日盛寵的文貴妃與如今的眾妃嬪之上媲。

“你回去取紙鳶,這段時間裏她一人在禦花園,做過什麽,你如何知道?”關淑妃怒問,目光轉向楚明鋒,“陛下,金釵離開後,葉妹妹眼見欣柔一人,心生歹意,推欣柔下湖,報複臣妾當時不小心燙了她的手。此事已真相大白,是葉妹妹害得欣柔差點兒溺斃湖中……”她悲淒地哭,護犢之情令人動容,“臣妾隻不過燙了葉妹妹的手,她竟然對年幼的欣柔下毒手,陛下,好歹欣柔也是陛下的親生骨肉,葉妹妹怎能這麽做?陛下要為欣柔做主啊……”

“陛下,臣妾不敢相信葉妹妹竟狠心至此。”李昭儀嫵媚的臉微含自責,“那日,臣妾提議葉妹妹向淑妃姐姐斟茶,沒想到惹出如此禍端。此事由臣妾引起,請陛下懲處,臣妾毫無怨言。然而,即便淑妃姐姐燙了葉妹妹的手,葉妹妹也不該對年幼的欣柔公主下手。臣妾身為人母,對淑妃姐姐的悲痛與驚怕感同身受,臣妾懇請陛下為淑妃姐姐和欣柔公主做主。”

大殿沉寂,好似上空籠罩著烏雲,空氣好似凝固了,很壓抑。

葉嫵望著楚明鋒,他聽著眾人的話,臉龐無溫無喜無怒,好似眾人所說的事完全與他無關。謀害公主的罪名很大,她相信,他喜歡自己、在乎自己,一定不會任人冤枉自己、欺負自己;她亦期盼,他不再像上次那樣任由旁人踩踏自己。

孫太後麵龐頗冷,“宮人親眼目睹,言之鑿鑿,嫵兒,你有何話說?”

葉嫵鎮定自若道:“回稟太後,臣妾沒有加害欣柔公主,太後、陛下明察。”

關淑妃淚水盈眶,以悲痛的哭腔道:“太後,欣柔是您的親孫女,您要為欣柔做主……陛下,此事再明了不過,臣妾別無所求,隻求陛下還欣柔一個公道……”

葉嫵望著眾人期待開口的陛下,心七上八下。

楚明鋒語聲冷冽,“今日晚了,明日再審。”他站起身,邁步前行,步履匆忙,語聲亦匆匆,“宋雲,將葉嫵收押聽雨台。”

這道旨意,令某些人又解氣又憤恨。

解氣的是,葉嫵終於不再霸占澄心殿的龍榻;憤恨的是,陛下隻是她收押。

葉嫵愣住了,好似有一隻手揉捏著心,隱隱的痛,很難受。

他如此旨意,雖說有意延後審問,但也不是全然相信自己。

她不知道,應該是慶幸,還是傷心。

————

身為加害公主的疑犯,自然不能再留在澄心殿

宋雲送葉嫵來到聽雨台,安頓好之後勸她早些歇著。金釵懇求留下來照顧她,宋雲說金釵是澄心殿的宮人,不能留在聽雨台,於此,金釵隻能回去。

聽雨台是一座遊冶、觀光的殿宇,隻有幾間宮室,葉嫵住在其中一間宮室,室內隻有一張床榻、一張圓桌、兩隻凳子和兩隻案幾,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頗為空曠。許是久無人住的緣故,宮室陰涼,還有一股奇怪的氣味。

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她不知道楚明鋒在想什麽,他是想顧及所有人的感受、不偏袒自己,還是故意冷待自己、讓自己傷心難過?她猜不到他的心思。

那次,文貴妃誣陷她謀害皇嗣,他相信她是清白的,即使把她收押大牢,也把牢房變成洞房,在牢房陪她度過漫長的夜晚。那時候,他待她一片丹心、情深意重,如今想來,她唏噓感慨。

夜裏無眠,索性起身,葉嫵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月色。

夏夜的涼風嫋嫋拂來,從指尖滑過,從手腕漫過,從臉腮掃過,微微的涼,一如心頭隱隱的涼意。夜色千萬重,墨藍的夜幕遼闊而高遠,月牙兒孤零零地懸掛在一角,宛如一枚皎潔的冰玉鑲嵌在墨藍的綢布;清乳般的月華灑落人間,庭苑好似籠著一襲淡白的薄紗,愈發顯得夜色清冷而孤寂。

清冷,孤寂,這便是聽雨台的夜晚。

她輕輕一歎,忽然看見,清寂的月色中走來一人,黑色的身影披著淡白的月紗,俊美的臉膛越來越清晰,宛如一枚冷玉,泛著青藍色的冷光。

夜深了,他怎麽還在宮裏?聽雨台有侍衛把守,他怎麽進來的?

楚明軒行至窗前,與她隔窗而站。

葉嫵不語,既然他不開口,便也保持沉默。

他仍然一襲白衣,被清乳般的月色染成一種霜冷的白。就這樣站在窗台前,長身如玉,獨立中宵,那張舉世無雙的臉被月影雕出一抹冷峻。

她忍不住心想,明日一早,便有人向楚明鋒稟奏今夜聽雨台發生了什麽事。

“曾有一夜,我與一個女子相依相偎、曬月光。”他淡淡而語,目視前方。

“往事如煙,王爺何必記掛在心?”

“並非我有意記掛。一年有春夏秋冬,一日有日起日落,周而複始,不會更改;有些事好比春夏秋冬、日起日落,沒有刻意,不會忘記,不會更改。”

葉嫵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執拗與堅持,她無能為力。

靜了片刻,她輕聲道:“王爺請便,我歇著了。”

楚明軒的語氣冷淡似月光,“夜裏無眠,又何必勉強自己?”

她堅持道:“王爺請便。”

他轉過身,“你歇著,我坐在窗台上陪你。”

她瞠目,他這不是耍無賴嗎?

若真這樣,楚明鋒知道了,不知氣成什麽樣。

也罷,就讓他再待一陣吧。

“為何睡不著?”他倚著窗,臉龐仿似月色下、清溪中光滑的鵝卵石,泛著幽藍的冷光。

“王爺何必多此一問?”葉嫵冷冷道。

“若你不在乎一個人,無論他如何傷你,你都不會傷心若你在乎,便恰恰相反。”

她明白,在乎楚明鋒,才會因為他的一言一行而受傷。

他的語音宛如一泓清溪蘭泉,“有件事,我想問,卻又不敢問。”

她心明眼亮,道:“王爺請說,我必定知無不言。”

他自嘲一笑,“罷了,既已知道答案,又何必多此一問?”

“那王爺如何進聽雨台?”

“雖然我的王府在宮外,但在宮裏也有幾個相熟的人。他們為我備了一套侍衛衣袍,我假扮侍衛,混進聽雨台,然後脫了侍衛衣袍來見你。”楚明軒笑道,彎彎的眉眼猶如夜幕上的月牙兒。

葉嫵想起,去年他帶自己遠走高飛,被楚明鋒捉回來;然後,他被禁足在聽雨台,而今,輪到她被關押在聽雨台了。世事當真奇妙。

他凝視她,她披著雪白外衣,容光灩灩,站在窗前,宛如月下聚雪,清麗而嫵媚,嬌弱得惹人憐惜。

“聽聞有人假扮你、欺瞞皇兄,如今那人被關在別館。那女子是你安排的?”

“即便不是我安排,也是我同意的。”

“那女子被虐打得很慘,你就眼睜睜看著她被折磨至死?”楚明軒流露出些許不忍、不平。

“我有心無力。”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事太過凶險,王爺還是不要插手。”

“你是擔心我被皇兄責罰,還是擔心皇兄懷疑你我串謀救人、別有心思?”他的問題尖銳得令人心顫。

葉嫵答不出來,他猜對了。

其一,她不願他牽涉其中;其二,沒有不透風的牆,楚明鋒很快就會知道晉王助她救人,會懷疑她與晉王藕斷絲連,那時她就有理說不清了。

她不想橫生枝節。

楚明軒微微牽唇,“那女子假扮你,縱然皇兄再氣、再恨,對她的折磨、懲處也夠了。我隻是不忍心有人無辜慘死,別無其他心思。”

她輕歎,“話雖如此,若陛下知道此事與你有關,不會輕易罷休。”

“你放心,我會小心行事,皇兄不會知道是我出手救人。”

“我還是覺得不妥,王爺何必趟這趟渾水?我會想法子……”

“你自顧不暇,能有什麽法子?”他俊眉輕揚,“我出手救人,隻是不願有人枉死。”

葉嫵不再勸,因為他心意已決。她叮囑道:“你想到了救人的法子,先告訴我。”

他點頭應了,她正想勸他早點出宮,他卻提起去年被禁足的事,“我在聽雨台待了一個月。就是在這裏,我知道了真相……那些真相醜陋得令人無法相信,讓人痛徹心扉……”

她錯愕地愣住,什麽真相?

楚明軒凝眸遠處,眸光清冷,“在聽雨台過了十日,有人喬裝來見我……”

————

那是一個有著相似月色的夜晚。

楚明軒站在窗前,望月懷人,看見一人走來,侍衛衣袍,女子麵容。

文貴妃。

她來做什麽?

身穿侍衛衣袍,美豔的容貌倒是多了三分英氣、三分颯爽。月華清冷如霜,月影隨夜風搖擺,籠在她身上,影影綽綽,好似鬼魅。她盈盈站在窗台外麵,眼底眉梢點染了譏誚的冷笑。

“皇嫂笑什麽?”他知道,她冒險來聽雨台,目的必不簡單。

“王爺以為本宮很閑麽?”文貴妃冷冷地嗤笑,“本宮忙得很,不過本宮覺得王爺最不值、最可憐。”

“皇嫂不如直言,小王洗耳恭聽。”

“宮中人人皆知,就王爺還蒙在鼓裏。”她語帶嘲諷,“王爺對沈二夫人癡心長情,然而,王爺可知,沈二夫人暗度陳倉,爬上了龍榻,早已是陛下的人。”

楚明軒麵色劇變,心急速下墜,猛地扣住她的手,“皇嫂莫胡說八道!”

她用力地抽出手,男人的手勁可真大,“本宮騙你做什麽?若本宮有一句虛言,就遭天打雷劈!”

腦袋好似被人打了一錘,他的頭轟然作響,很暈,很痛,更痛的是心,“嫵兒不是那種人!你血口噴人!”

她曼聲一笑,“她不是狐媚子,是什麽?跳那種勾心奪魄、傷風敗俗的舞,不就是勾*引陛下嗎?王爺把持不住,陛下自然也把持不住。”

“不是的……”他嘶吼。

“即便她不是狐媚子,王爺也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陛下亦如此。”文貴妃的語聲有一種刺骨的冷,“王爺可知陛下為何不將她賜給你為側妃?可知陛下為何將她賜給沈昭為側夫人?那是因為,沈昭是謙謙君子,不會動陛下的女人,也不敢動。”

“閉嘴!”楚明軒怒吼,不想再聽,拒絕知道真相。

“王爺可記得太後壽宴那夜?沈二夫人為太後獻舞,就是那支舞,令陛下魂牽夢縈。”她喋喋不休地說道,好似說出了這個真相、令他痛苦,她就報了仇似的,大快人心,“當夜,陛下強行要她留在宮中陪太後,隻是一個借口。之後,陛下接她到澄心殿,寵幸了她。次日,陛下就將她賜給了沈昭。”

如此真相,好似一粒霹靂炮,“嘭”的一聲,炸得他的耳朵嗡嗡地響,炸碎了他的身與心……他的俊臉緊繃如弦,雙手緊攥成拳,青筋暴凸,雙股發顫,支撐不住似的……

文貴妃咯咯嬌笑,“朝野上下,誰不知王爺對沈二夫人情深意重?誰不知你們出雙入對?可是,陛下橫刀奪愛,強占了王爺心愛的女子,還將她賜給臣下。陛下的女人,沈昭自然不敢動一根毫毛,讓她移居別館,好讓陛下出宮會佳人。”

他喃喃道:“別說了……別說了……”

可是,他痛得快死了,痛得說不出話了……她所說的真相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入他的心;她每說一句話,就刺入一次,一下又一下,刺得他的心血肉模糊,翻江倒海的痛淹沒了他……

她仍然在說,那小嘴不停地動著,那撕裂身心的痛不斷地加劇……

“過了這麽久,王爺還蒙在鼓裏,甚至帶著皇兄的女人私奔,宮中人人皆道王爺傻呢。”文貴妃冷漠地看他,心中痛快極了。

“王爺與陛下同時愛上一個女子,注定了得不到。”她裝模作樣地歎氣,“無論是陛下橫刀奪愛,還是沈二夫人勾*引陛下,如今木已成舟,王爺還是想開點兒,莫要再做傻事,不要再為一個不值得付出的狐媚子犧牲大好前程。”

“哎,假若是本宮,本宮也黔驢技窮。”她搖頭歎息,“心愛的女子被皇兄奪去,還能怎麽著?照本宮的性子,本屬於自己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奪回來。一不做二不休,把心愛的東西搶回來,遠走高飛,永遠不再回來。不過王爺不是本宮,王爺三思而後行。”

文貴妃看著他被這個真相折磨得死去活來,毫無憐憫,笑影森森。

楚明軒的俊臉好似撕裂了,心破碎了,身遍體鱗傷……

嫵兒,竟然早已是皇兄的人!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他不甘心!

————

葉嫵靜靜地聽著,聽他講述那晚的驚心動魄、痛徹心扉。

那晚,文貴妃將真相告訴他,私心明顯:借晉王之力,“鏟除”自己。可是,文貴妃沒想到,晉王什麽都沒做,假裝不知,與常人無異。

可以想象,他知道真相後所受的煎熬與折磨。

楚明軒緩緩地說著,語聲平靜,心情亦平靜,好像時間真的可以淡化那時的痛楚。

“我在聽雨台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出宮回府,我一直在想,應該成全你和皇兄,還是竭力爭取。”他語氣輕淡,苦澀地笑,“我終於想通了,你成為皇兄的人,或許是天意。那麽,我成全皇兄。”

“後來,你扮作若無其事、不知真相,便是因為如此?”葉嫵內心的愧疚感又冒出來。

“你說對我已無情意,那麽,我放手。隻要你快樂、幸福,我會祝福你。”他看著她,望進她的眸底,抵達她的內心。

“謝王爺成全。”她真心致謝。

楚明軒握住她的皓腕,真摯地問:“告訴我,住在宮中,當皇兄的女人,你快樂、幸福嗎?”

應該怎麽說,才不會給他假希望?如若說的太假了,他也不會相信吧。

“王爺,我相信陛下真心愛我,假以時日,我會讓陛下全心全意地待我。”她拂開他的手,他反而更用力地握著。

“我記得你說過,你誓不為妾,亦不屑與眾多女子共享一個夫君。你不介意皇兄有其他妃嬪嗎?你甘心嗎?”他這麽問,也流露了他的不甘心與意氣。

“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君,朝堂與後宮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不可能為了我廢六宮,我隻願陛下真心待我。”

“原來如此。”

楚明軒笑得淒冷,鬆開了她的手。

她看見,他麵頰上的微笑,那般失落,那般無望。

爾後,他告辭離去,她目送那抹背影被夜色吞沒,忍不住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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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了早朝,楚明鋒剛回到禦書房,便有侍衛來報。

見是聽雨台的侍衛,他心神一緊,“何事?”

侍衛回道:“回稟陛下,昨晚晉王喬裝混進聽雨台。”

楚明鋒眸色一沉,手慢慢握成拳,須臾才問:“他待了多久?”

侍衛道:“大約兩盞茶的功夫。”

楚明鋒走向禦案,宋雲趕緊讓侍衛退下,見陛下麵有不悅,一時之間不敢開口,默默奉上一杯熱茶。

飲了一口茶水,楚明鋒的麵龐陰沉得可怕,好似烏雲密布,印堂凝出兩道淺痕。

**明鋒生氣了,會怎麽對付嫵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