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不為人知的秘密

?小鎮不比大城市開放,女人改嫁也不像男人另娶,總會有風言風語傳出。年數多了,人們也逐漸淡忘下來,但總有有心人會記著。

比如,繼父家門前這個比我都還高的男孩小斌,我定定看著他,似笑非笑,對視了幾秒後,他敗下陣來轉開了視線,眼中流露心虛。從某人身上學來一些迫人氣勢,還是挺有用的,隻是有些以大欺小的感覺。

其實我不過比小斌虛長幾歲,稱他為男孩也不恰當,但他的行為卻委實幼稚。那幾個小孩的惡作劇以及後來罵人的話,是受了他的唆使吧。小年夜那天,我踏進他家門時第一眼,就知道他不喜歡我,眼鏡背後的那雙眼隱隱帶著敵意。

眼見母親從門內走出,我臉上揚開笑意,與小斌擦身而過時輕道:“下不為例。”心中暗笑,這句話曾被某人多次運用,今天也借來用一回。不是有意要以大欺小,而是如果這樣的事情隻針對我也就罷了,若是還針對母親,而我又身在異地無法照拂......想到這擔憂又起。

大年初一其實就上午熱鬧,大家奔走著拜年,到了下午就空閑下來。長輩們聚坐著邊看電視,邊嗑瓜子閑聊,我悄聲走上了樓,推開小斌的房門。果然樓下不見他人,躲在樓上埋書堆裏頭呢,他見我進門驚了下,然後關上書本防備地看著我。

走到書桌前,瞄了眼書名——《君子愛人以色》,忍不住嘴角上揚,沒想到看似書呆子的他會看這種書。我見小斌有種被抓包後的難堪,連忙將書本給翻了過去,就像初中生上課看小說被老師給抓現行一樣的窘迫。

其實隻需看作者是李敖就不會想偏了去,我意外的是他會看李敖的書。曾有一度也翻閱過幾本這個名嘴作家的書,這本《君子愛人以色》是他早期的作品,多以批判性質論文。

我清了清嗓子,道出來意:“小斌,我們談談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下午那幾個孩子惡作劇是你教他們的吧,行為很幼稚。你也上大學了,父母們的事輪不到我們晚輩來管,我不太希望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我媽身上,你能明白我意思嗎?”

小斌麵色頓時漲得通紅,說話都口吃起來:“你憑什麽說是我教他們惡作劇的?”

我不由失笑,真是個實誠的人,如果不是他幹的,無需這麽緊張,更不會反問了。也不想太過為難他,點到即止就可,“總之我媽身體不好,還請多多包涵。”轉身欲走,卻在門邊時聽到他揚高了聲音道:“我是不喜歡你!”

腳步停住,回過頭,挑眉等他下文。

“我不喜歡你一回來,茹姨的眼裏就隻有你,我也不喜歡爸爸將你當成佛一般供著,不就是你那個男人出錢給爸開了店嘛,憑什麽你看人的姿態都是高人一等的樣子?”

心中暗驚,我居然給他這種感覺?納悶地問:“我怎麽姿態高人一等了?”

“哼,爺爺奶奶和你說話,你都要答不答的,大夥勸菜你吃,你也就隨意吃了幾口意思幾下,甚至都不給我爸敬酒,這不是高人一等是什麽?”

啞口無言,就是我現在這種。人之言行原來本身不在於自己如何做,而在於別人怎麽看,任何舉動當用有色眼光來看時,怎麽都成了錯。我以為自己麵麵俱到,禮儀到位,可在這個年輕男孩眼中看來,卻是在放姿態。

他會如此想,代表別人也可能會有此想法。慶幸的是,他的言辭中有因為母親關愛我的酸意在,足證明他對母親還是友善的。能夠如此,我是否就該偷笑了?輕歎一聲,到底還是不該回來的啊。

淡淡開口:“放心,我初三就離開。”

很想即刻動身,可是沒有理由向母親解釋大年初一急著要走,還有就是與母親約好了要去醫院做一回全身檢查。今天醫院恐怕都沒什麽醫生在,隻能定在明天下午了,或者初三上午過去。其實大過年的,醫院裏留守的也最多是值班醫生,檢查可能不詳盡,但一來與許子揚約好了初三回去,二來與小斌一番徹談後也不想再停留,等解了心中煩憂立即回程。

年初二下午,我與母親攜同一起走進醫院。這事並沒與繼父等人講,主要是怕長輩們過年時候忌諱醫院,又是我欲帶母親做身體檢查,落在別人耳裏指不準又是不好的事。所以母親找了個帶我去鎮上買東西的借口,兩人出了來。

果然醫院裏也冷冷清清的,除去沒法回家過年的病患,就是三兩個留守的護士和醫生。掛號過後,無需排隊,直接安排進檢查室做各項檢查。一係列報告單子相繼出來,在準備拿給醫生查看前,找了個借口讓母親去幫忙買東西,等她走遠了,我才走進醫生辦公室。

母親回來時,我已經等在門邊笑著告訴她,醫生看過報告說我們兩人的身體都很好,沒有任何異常。母親不疑有它,甚是欣慰地說:“身體健康就好,小淺,這兩年苦了你了。”

我沉默著將兩手挽進她的臂彎中,她似有所察轉頭問我:“怎麽?你冷?”微微一怔,這才發覺自己身體有些微輕顫,蹙了蹙眉立即漾開,勉強笑道:“有些,我體質寒涼,你不是不知道,所以挨著媽一些呢。”

母親一聽,往我身邊又緊了緊,試圖為我擋住風。可是她不知道,我涼的不是身體,而是心。應該說是有種莫可名狀的驚懼,讓我抑製不住的顫抖。

可我不能被母親發覺,強裝著笑臉一同坐車,再一同回到繼父家。路上的時候,我跟她提及明天就要回程的事,她自然是不願,可我去意堅決,她也莫可奈何。

晚上回老房子時,跟她說明天就不過來了,直接坐車回城,讓她幫忙給繼父等人打個招呼。母親撫了撫我的臉,歎了口氣道:“小淺,你這孩子心思太重,什麽事都往心裏藏,苦的是你自己。媽知道對不住你,也幫不了你啥,可你得為自己打算打算,知道嗎?”

我咬著唇別開了臉,沒讓眼角的濕潤被她發現。轉過身緩緩而離,感覺到身後慈愛的目光一直凝住在我後背,可我卻沒有回頭,因為我怕回過頭去就控製不住落下含在眼眶裏的淚。

誰不想有人疼愛,誰不想依戀父母,可是我能嗎?我不能。

母親的境地本就尷尬,我不能破壞了母親此刻臉上滿足的幸福,所以那些隱藏的秘密隻好咽進肚子裏去。

回到老房子,直接和衣躺在床上,壓抑了一下午的情緒洶湧而出。回想醫生肯定的論斷,我實在想不透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多月前那場盲腸炎讓我住進醫院動手術,手術過程中醫生可能為緩解我緊張情緒,時而與我交談著,卻沒想我隨意間的一句話,引發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於是,我執意過年回老家,就是要讓母親陪我一同做全身檢查,來印證那個秘密的真偽。檢查報告出來,醫生果斷的肯定告訴我怎麽也無法想象的真相。

曾以為體內少了某個器官,如今卻被證實依然完好存在,這是一種什麽感覺?

動盲腸手術時,我無意中提起自己少了半邊腎髒這件事,而醫生卻驚訝之極地告訴我兩個腎髒健全安好在我體內。那一刻,我比醫生更加驚訝,腦中隻有一個疑問:怎麽可能?如果我的腎髒健全,那麽移植給母親的器官又是誰的?而且我的髂窩處明明還有刀疤在,證明我確確實實動過手術啊,難道是我產生了幻覺?

就是帶著這樣的疑問,我義無反顧地回到了家鄉,帶著母親一起去醫院做全身檢查,檢查報告再次論斷出我體內腎髒齊全,沒有缺失。可母親的檢查報告卻讓我大吃一驚,醫生居然說她從未有過尿毒症病史,她的身體除了有一些高血壓之外,非常健康。

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要求醫生再看清楚報告以及拍出的膠片,答案與之前一樣。我又要求調出母親原來的病例報告,那名醫生不同意,聲稱需要本人來才能調看。隻好改而詢問當初為母親執刀的那名醫生何時來上班,卻得知那名醫生在一年多前已經辭職離院了。

頓時心間升起一股涼意,就算我腦子再混,也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第一直覺,不能讓母親知道。可隨後又想,母親會不會知道其中內情?於是後來等在門外,我將醫生的論斷告訴她時,目光緊緊盯住她的神色,沒有發覺任何異狀,全是正常的反應,這才鬆了口氣。

不能怪我連自己母親都懷疑,而是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若是母親知道內情而選擇隱瞞,定是有什麽苦衷,那我勢必得從她口中問出究竟來;反之她若不知道,那麽我將隱瞞到底,不能讓她跟著擔心害怕。

而我真正心涼膽顫的是,整件事的幕後操作者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