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冥冥中自有天定

再醒時,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般,無處不在刺痛,而且人是趴著的。一隻微涼的手探到我額上,頭頂是鬆了口氣的歎息:“總算退燒了。”我艱難地翻轉側身,見許子傑仍是一身軍裝,蹙著眉站在病‘床’前,麵容不比尋常的沉肅,目光隱忍晦澀。

聯係他剛才的話,鈍鈍地問:“我怎麽了?”

“你到山下時,就發高燒昏‘迷’不醒了,我真不該陪你發瘋去那什麽五峰山,你可知你背上的傷有多嚴重?傷口感染發炎,高燒燒到40多度,再晚點送醫院,恐怕連腦子都要燒壞。”

原來最後不是睡著啊,我還真希望能夠腦子燒壞掉,那樣就不用如此清晰地感受著對未知的恐懼,心也不會猶如鑽入螞蟻噬咬般揪心而痛了。

心冷成灰,哀莫無助,是我的寫照。那場高燒加後背的傷,如火如荼地反反複複,讓我無力再折騰。我就如困獸般,連想掙紮下都徒勞,隻能從許子傑口中得知一些有關他的消息,可每一條消息都不樂觀,他始終沒有醒來。

一周下來,我就像走了個輪回,水生火熱中遊了一趟,但也總算是恢複了些。再也躺不下去,跟醫生要求出院,正在我和醫生爭執時,許子傑拎著什麽走了進來。

這幾日他每天都會‘抽’空過來,常從外麵帶些營養餐,他聽到我們爭辯時眸光閃了下,等醫生離開後,麵‘色’不善地看著我說:“你現在要求出院是想去看他?能進得了那軍區醫院的大‘門’嗎?看看你這臉‘色’,還沒走到那‘門’口就昏倒了吧。”

我扭開頭,視線定在某處,吐聲雖輕卻很堅定:“我要出院。”

“餘淺,你就作吧,你去了又能怎樣?別說你進不了‘門’,就是進了‘門’他就會醒來嗎?醫生說他可能會長期昏‘迷’,長期知道是多久?一年,兩年,五年,甚至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

“你住嘴!”我嘶吼出聲,血紅的眼怒瞪著他,“許子傑,你是不是很得意?他醒不來你最開心是吧,那樣他所有的一切都歸你了,你就是個卑劣的小偷,隻敢躲在背後肆意竊取別人的東西!”我不想聽他說許子揚不會醒這種話,一個字都不要聽。

許子傑暴怒浮上臉,漫進眼底,目光睥睨著盯著我,幾乎想把我灼一個‘洞’出來。最終他揚起手指,指尖離我鼻端隻一寸之距,他說:“餘淺,你行!”隨即轉過身,毫無留戀地走出了病房。

瞪著空曠的‘門’,靜默片刻後,才鬆弛了神經下來,垂眸時輕聲歎息。我又哪裏會不知道以許子傑的驕傲,根本不會做這些事,可是如果不把他氣走,他勢必不會同意我現在出院。更主要的是,我不想欠他太多。

那天,我義無反顧地出了院,坐進出租車內時,隻考慮了一秒就選擇先回公寓。因為我現在的樣子,即使不照鏡子也知道一定很糟。若要得人尊重,首先得自強,自強我做不到,最起碼不要將狼狽的一麵暴‘露’人前吧。

走進公寓,清冷空廖,心空的無處可尋,發現連那獨屬他的氣息都不存在了。沉澱心神,找出幹淨的衣物就進了浴室,本想放水衝浴,可最後想想還是作罷。背上的傷才結痂,不能進水,肆意過後不但是自己遭罪,還無法走到他身邊去。

等我一身清爽地來到軍區醫院‘門’口時,果然如預料般被攔在了‘門’外,穿著綠軍裝的士兵至始至終都板著臉,不讓我跨進一步。不用問也知是上頭下達了命令。無奈之下,隻好走到馬路對麵,找了地方守著,知道這麽做很傻,可至少能夠離他近一些。

尤其是,我可以從進進出出的人裏頭分辨判斷事情進展。這就是我的目的。

從那天開始,我等於成了軍區醫院‘門’口的另外一個守衛,起早‘摸’黑緊緊盯著那大‘門’。也慢慢‘摸’清許書記是哪輛車,許夫人大致什麽時候來又什麽時候走。許書記是大忙人,他不可能無限製地守在醫院,許夫人時間留得久一些,但也會離開。

許子傑有來,但不經常,隔了五六天的樣子,他那輛吉普車在開進‘門’時會緩一下,透過車窗玻璃可感覺到那視線,但沒有一次他有下車走過來。我知道那次的話,是傷到他了,其實這樣很好,許子揚不喜歡我與他有接觸,我不能乘著他此刻昏‘迷’不醒時,再與他的堂弟糾纏著,那樣別說會被別人看不起,就連我都看不起自己了。

偶爾可見許夫人站在醫院大樓底下等車子開過來,遠遠地依稀辨出她神‘色’雖仍沉鬱,但不再太過哀戚,暗想許子揚的情形應該沒有惡化。守了這麽多天,還沒照過丁嵐的麵,她是一直都在樓上守著他嗎?

既然與許子傑翻臉了,我唯一能找的也就是程磊,從他那邊探聽些消息。答案始終如一,許子揚並未蘇醒。醫生說是流血過多導致的腦袋缺氧,又沒有及時輸血救治,從而引發了一些病症,以致於他陷入重度昏‘迷’中難醒。

當夜幕降臨,我仰望那高樓中的燈光處,不知道哪一間是他所在的病房。已經有將近二十天沒見到他了,與他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無法走近一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回憶著我們再遇以來的點點滴滴,那些曾是不好的畫麵都成了我此刻慰藉的思念,飲鴆止渴,就是我現在的情形吧。

細數了下,我與他的一年之期居然就快到了,當初他曾說沒有什麽一年之期,他不會放開我,可是現在他躺在那裏,卻是沒法再拉住我的手。很滑稽,冥冥中自有天定,老天爺似乎在惡意嘲‘弄’地看著,要我們以另外一種形式來實現一年的約定。

蒼涼而笑,心有許多不甘,不願就此被命運擺一道。所以我第二天,還是起了早又站在了軍區醫院對麵的馬路邊。那個守‘門’的警衛,朝我多看了幾眼,連著這麽多天下來,他已經算認識我了,可能會想這個‘女’人真是執拗。

他不知道,我執拗的不是‘性’格,而是對某個人心底最深處難以解懷的愛。

一輛綠‘色’出租車在‘門’邊停下,我本沒注意,但見那後車座裏出來的身影委實愣了下。多日未見的丁嵐,第一次出現在了視野中,隻是她現在的樣子,不說很糟,就是與以往有些不同,眉宇間多了愁緒和惶‘惑’,臉‘色’也不太好。轉念一想,她那麽愛樓上的那個人,這些反映都屬正常吧。

突見她從兜裏‘摸’出手機來接,我與她隔了十幾米的距離,依稀可聽到她講電話的聲音。

“隻是調查,不會有事的......我剛到這邊你就要我回去,就算有事我回去能頂什麽用?好了,好了,媽,我知道了,等我看過他,晚點就回來。”

聲音漸遠,她已經走了進去,腳步匆匆。

我沒多往心裏去,她的事本與我無關,也沒那心力去管這些。但不知為何,心頭‘陰’沉的很,像頭頂的天空,被烏雲遮擋,沒有一絲光亮。

許子傑的軍用車又緩緩駛來,如往常般一直開到醫院裏麵的大樓下,他才下車。這次他沒有立刻走開,而是靠在車‘門’上,點了支煙,遠遠注目看著我的方向。

我埋了頭,不去看他。等到察覺強烈的目光消失時,抬起頭去看,那裏已經沒他的身影。長舒了一口氣,又在心裏重重歎息。但十分鍾後,許子傑卻出現在醫院大‘門’口,而且步伐堅定向我走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穿過馬路,走到跟前時,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是沉著臉看我,目光緊凝在我臉上,那裏麵的深邃讓我不明其意。好一會,他問:“你真想見他?”

心漏跳了半拍,隨即開始劇跳起來,希翼的目光盯著他,可以嗎?他能帶我上去看看他?

“餘淺,你不要後悔。”說完轉過身邁步,走了幾步後頓住,“還不跟上?”

我立即反應過來,期期艾艾地走上前,然後與他一前一後地向醫院大‘門’走。這回那名警衛沒有攔我,默看了我一眼後,就移開了視線。原來,要走近這扇大‘門’,並不如想象中那麽難,隻是要靠別人給機會。

電梯內,隻有我們兩人,被壓抑了許久的情緒找到了出口,我的呼吸顯得特為沉重。‘激’越的心在猛烈跳動著,像有個聲音在呼喊著:子揚,我來了。

抵達樓層時,電梯‘門’開,許子傑率先走了出去,回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有很多訊息,又似隻是那麽清淡地看了看我,隨即他就朝病房‘門’口而走。

那裏依然守了幾個軍裝的人,相比我第一次來時的情景,要冷清了些。

奇怪的是,丁嵐似乎在與守衛爭論著什麽,走近了才聽清話意。令我吃了一驚,大抵意思居然是那守衛將她堵在了‘門’外,這是怎麽回事?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丁嵐回過頭來,看清許子傑背後的我,她瞳孔收縮了下,僵直地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