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二婆婆

我一見她伸手,忙脫下手套,過去攙著她的手。她朝我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麽,扶著我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女人的腿腳顯然有隱疾,全靠我扶著,才能勉強站住。對我說:“扶我過去看看。”

我應了一聲,攙著她過去。她的個子還是挺高的,不過很是消瘦,所以分量也不重。我把裹屍布掀開了,她看了一眼,說:“推過去吧。”

這大概就算是過關了。

那女人看了一眼門外,說:“扶著我去外麵走走。”

頂頭上司都發話了,我這新來的小鬼能不殷勤著點嗎,趕緊攙著她往外頭走。這幾日正是盛夏,豔陽高照,一碧千裏。不過雖然在外頭這太陽毒得很,在這殯儀館裏頭卻像是隔了一層紗,連陽光都顯得不那麽刺眼了。也不覺得如何熱,反倒是有些涼爽。

“天氣還不錯啊。”那女人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她雖然滿頭白發,但容貌看上去年紀也不如何大,隻是聽她說話,總有種蒼老的味道。

我說是啊,最近的天氣都不錯,二姐你應該多出來走走。

那女人道:“腿腳不利索,走不動了。”

我立即說:“有我在啊,以後你要想出來走,盡管叫我。”我這說的倒是真心話。這女人躺在屋子裏,死氣沉沉的,跟一具屍體也沒差,實在是有些可憐。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蒼白的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意:“你這是在同情我?”

我心裏咯噔一聲,心想這女人難道會讀心術,這也能被她知道,忙說:“我是覺得二姐很親切,本事又厲害,心裏很是崇拜。”

那女人冷冷地一笑,說:“我一個連路都走不動的老婆子,你又哪隻眼睛看出我厲害了?更別說什麽親切,你這小鬼倒是挺會講瞎話。”

我心裏暗叫這女人實在不好對付。不過這段時間以來,我在青子那死女人的手底下吃夠了苦頭,也長了幾分經驗。眼前這女人雖然厲害,但總歸也厲害不過青子。

麵不改色地說:“二姐雖然沒出過手,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那女人麵無表情地道:“你這小鬼也算個明眼人?那你倒是說說,是什麽個道理。”

我就說:“咱們殯儀館裏頭,除了我之外,像老大、燕子姐他們,是不是都是很厲害的人物?”

那女人點了點頭,道:“麻老大他們幾個,很多年前名頭就很大。”

我剛剛其實也就是隨口那麽一說,沒想到麻老大、燕子他們真的還是有名號的人物,也不知是什麽來頭,為什麽現在會窩在一個小小的破殯儀館裏。

一時間也不及細想,就說:“那不就是了。昨天一進二姐的屍妝間我就知道啦,從老大開始一直到老六,對二姐您都是尊敬得很,連話都不敢講太大聲。既然他們都是厲害的人物,那二姐能讓他們這麽尊敬,那肯定是更加厲害的人物!”

那女人一聽,冷笑了一聲道:“這到底是尊敬呢,還是畏懼?不過算你這小鬼說對了罷。”

我聽她語氣平靜,似乎並沒有生氣,就大著膽子問:“二姐,你的腿是怎麽了?風濕病麽?咱們這兒陰氣太重,就容易關節不好。”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一雙細長的眼睛眯了眯,說:“聽你這小鬼一口一句叫我二姐,實在是別扭,以後叫我二婆婆。”

我愣了一下,雖說這女人一頭白發,從背後看確實像個老婆婆,但就衝她這容貌,我也叫不出口啊。

“要不,還是叫二姑姑吧。”我自作聰明,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以前在村裏,碰到年紀大些的女人,我都管她們叫二姑姑,三姑姑什麽的。

那女人瞪了我一眼:“我讓你叫二婆婆,你就叫二婆婆,哪來這麽多廢話。什麽二姑姑的,難聽得要死。”

我聽她語氣雖然森冷,隻得答應了。反正叫得老了也是她的事,她喜歡被人叫婆婆,那就叫婆婆唄。

其實也就是在外頭走了幾步,二婆婆就擺擺手,讓我扶她回屋。我說現在天氣好,要不再走走。她沒說話,我隻得扶了她回去。進去又是躺到那藤椅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我站在那裏,隻見她在一片漆黑中露出一頭白發,半天也不動彈一下,真的很像是一具屍體,充滿著死氣和腐朽的味道。

我出門去,把門輕輕合上,去存房找燕子問張慧芳衣服的事,一路上就在想著,這二婆婆究竟是個什麽人,不僅跟正常人不一樣,甚至跟麻老大他們這些人也是格格不入。

到存房的時候,燕子卻沒有躺在棺材中睡覺,而是拿布在一個個擦拭架子上那些個骨灰盒子。看她小心仔細的模樣,與平日裏那種風風火火的氣質又是大相徑庭,似乎這些骨灰盒子都是她的寶貝似的。

我走進屋去,說:“燕子姐,你沒睡啊?”

燕子抬頭見是我,眼神勾了勾,笑說:“回來就睡不著了。怎麽,被二姐給罵出來了?”

我笑說:“沒有,二婆婆睡下了,我來問問張慧芳的衣服怎麽辦?”

燕子愣了一下,把擦拭好的骨灰盒子擺回原位,詫異地道:“你叫二姐二婆婆?你這小鬼膽子不小啊!”

我說哪裏啊,是她讓我這麽叫的。

燕子“哦”了一聲,看了我幾眼,說:“那還挺稀奇的。咱們這位二姐性格古怪的很,你可要當心點,別在她麵前犯錯了。”

我就說:“她看起來挺年輕的啊,就是這頭發有些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燕子正色道:“你可千萬別在她麵前問東問西的,她要發起火來,誰都救不了你!”

我說不會吧,二婆婆看起來也挺和藹的啊。至少從昨天和今天的事情來看,她這人雖然說話冷淡了些,但脾氣還算好的。

燕子冷笑一聲,說:“挺和藹?那是你沒見過她發作!我就告訴你,在她麵前最好少講話,能不說話就別說話。”

我聽燕子說得可怕,但心裏頭卻總是有些不信。

“好了,不跟你說這些了。反正你就記住我的話,沒事就離她遠遠的。”大約是怕嚇著了我,燕子板著臉說完,又笑了笑,說,“張慧芳的衣服在換衣房,我帶你去拿。”

從換衣房捧了衣服回來,又用清水把張慧芳的身體擦拭幹淨,換好衣服,重新上妝。一切就緒後,已經是午後了。從早上到現在,也沒吃什麽東西,肚子餓得咕咕叫。

殯儀館裏這些人都是夜間活動的,所以白天基本也沒人吃飯。我找到廚房,也沒找到什麽吃的,見有些麵條,就加水白煮了一碗,將就著吃了。手頭的事情已經忙完,就有點無聊。去了一趟殮房找瘦竹竿,原本想趁著現在有時間,把剩下的那具男屍也給拾掇了,不過去了一趟後,聽瘦竹竿說,這屍體暫時先別動。

我隻好又退出來。在這個殯儀館裏,大白天總是冷冷清清的,我隻能在屍妝間門口大桑樹下找了個位置,躺在那也跟著睡覺。心裏不免想著,這生意也太差了點,照這麽下去,工資科怎麽發得出。

一直到下午五點多鍾,麻老大出來找了我一次,說我幹的不錯,以後沒什麽事可以自己隨意走,想回家也可以。

我一看天色不早,也就不客氣,進屋拿了包,跟二婆婆道了聲別,就出了殯儀館。路上正好買菜回家,吃飯的時候跟青子繪聲繪色地講了上班第一天的經曆,不過那死女人隻是冷淡地“嗯”了一聲,說:“下次這絲瓜少放點鹽。”

我心裏暗罵,你會燒,下次你來!

被她這麽一搞,也沒了說話的興致,悶頭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