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一心想著麥克唐納報告的消息,得早點告訴羅斯。現在按摩師該走了。那個按摩師每星期來給他治療三次,一次一小時。羅斯的房門虛掩著,我敲了敲就推門進去了,“羅斯,有個事情……”

按摩師還站在裏邊,羅斯半躺在床上,伸著一雙傷殘的腿,纖細、萎縮、無力、傷痕累累。他睜開了眼睛,神色淩厲地盯著我,半含著屈辱、自卑和悲傷。

“對……對不起……”我愣了好半天才曉得開口,趕忙轉身退出去,關上房門。

真是個頭號大笨蛋!我衝進自己的房間,扯著頭發,自以為是他的親信,就由著性子胡來,這下闖了大禍不是!

我在屋子裏來來去去地走了不下五十趟,打開門縫往那邊偷窺了十幾次,手機也掏出來看了又看,什麽動靜也沒有。

好不容易熬到晚飯,走過羅斯的房門,逡巡了半天,也沒有勇氣去敲門。

餐廳裏隻有貝爾夫婦在座,湯姆下來給羅斯端了幾樣飯菜上去。他不會下來了。匆匆扒拉了幾口,我推說有事告退。

我幾乎是逃跑著溜回了房間。他不會原諒我的這次失誤了。還是自己知趣地走人吧,省的彼此難堪。我收拾好幾本書和衣服,得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行動。

就這樣走了嗎?沒有隻言片語,沒有一聲告別?像個賊似的蹤影全無?我找到幾張紙,打開台燈,寫點什麽呢?草草塗了幾個字,又撕得粉碎。也許根本就沒必要解釋,他應該知道原因,可能還巴不得我悄沒聲地自己消失呢!

幾個小時好像等了一輩子,看著夜色已濃,我收拾好皮包,關上燈,躡手躡腳地剛出了房門,又忽然記起還有一樣東西沒拿,回去開燈找了半天才找到。正要去關燈,又稀裏糊塗地絆在椅子腿上。叮……手機這時候大聲尖叫起來。該死!

我慌慌張張地退回屋子,在口袋裏摸了半天,是羅斯打來的。不知怎地,手也抖起來。

“喂?”我努力平靜心情。

“弗蘭克,還沒睡?”羅斯啞著嗓子。

“沒……沒有,我……我正要向你……”

“辭職”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他立刻打斷了我的話,“你過來一下!”

命令!又是命令!我生氣地按下手機,憑什麽他總是對我頤指氣使?扔下皮包,我氣鼓鼓地過去。

羅斯背對著我,坐在窗前,一頭發絲水一般順滑。

“今天下午的事有何解釋?”他冷冷地質問。

“對不起,羅……克蘭先生,”我站直身體,“我確實是太冒失了,沒有解釋。”

“你有什麽權利,未經我的許可進來?”他的聲音有點顫抖,蒼白的臉漲得緋紅了。

“沒有,先生,”我低下頭,“所以,我自動辭職。”

“辭職?”他麵無表情,“寫份辭職書來。”

“我……正在寫,可是……不知道格式,”我抓抓腦袋。

“就在這兒寫,寫完給我過目,”他指指書桌。

“好吧,”我無可奈何,在他闊綽的桃木桌子邊坐下,那上邊還放著他的晚飯,一口沒動。我攤開紙,一會兒啃手指頭,一會兒咬筆頭,好不容易湊合了一份遞給他。

“尊敬的羅斯.克蘭先生,本人因其他事務繁忙,不能隨侍左右,特此辭職,請予以批準!……”“狗屁不通!”羅斯把紙片兒團成一團,丟進簍子,“重寫!”

我好生鬱悶,隻得絞盡腦汁。

“尊敬的羅斯.克蘭先生,本人性本愚鈍,出身寒微,禮數不周,多有冒犯,因此……”“你就拿這樣的東西來忽悠我?嗯?”他三下兩下撕成碎片,“再寫!”

我納定性子,又抽了一張紙,“羅斯.克蘭,我不想再聽你命令我,指揮我,這就走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弗蘭克斯潘塞。”

他看著我的塗鴉好半晌,丟在一邊,“去,給我倒杯咖啡來!”

“我馬上就走人,才不……”我嘟噥著站起身,一眼瞥見他眼睛裏的淚花,“你不可以喝咖啡,這麽晚了,你會睡不著的……”

“去,馬上!”他傲慢地斜了我一眼。

什麽年代了,還擺主子的臭架子。我氣的幾乎要吹胡子瞪眼了,隻可惜我沒胡子可吹,隻有幹瞪眼。真是邪門兒!雖然我滿腹牢騷,還是神差鬼使地下樓去了。

“咖啡!哼,才不給你喝咖啡!你要我東,我就偏向西!”我嘟嘟囔囔地找來牛奶,倒進鍋子加熱。

“怎麽了,弗蘭克?”瑪麗安大媽正在廚房拖地。

“沒什麽,擺什麽臭譜!”我氣哼哼地。

“羅斯少爺就是脾氣大點,”她笑著。

“我又不是他的財產,呼來喝去的!”我攪著牛奶,一臉義憤。

“他小時候是個乖孩子,整天抱著吉他唱個沒完,一門心思想當個搖滾歌星,”瑪麗安大媽一臉慈祥,“隻是後來才這樣的。”

“哦,”我不情不願地哼著。

“你不會一直生他的氣吧,弗蘭克?”她拉了拉我的袖子。

“牛奶煮好了,還得我給他畢恭畢敬地端上去,”我懊惱極了,“上輩子欠他什麽了!”

敲了敲門,好半天才傳出“進來”。我把熱牛奶放在他麵前。羅斯的眼圈有點紅,好像剛才哭過。他轉過臉去,依舊冷冰冰的,“不是叫你端咖啡來嗎?”

“你不能喝咖啡,我已經解釋過了,”我毫不客氣地頂他,反正辭職報告都寫了,能拿我怎麽樣?

“整天跟一個殘廢在一起,是很沒意思,”他聳了聳肩,像個貴族似的滿不在乎。

“我可沒這麽說,”我索性在他麵前坐下,站著說話不腰疼麽?

“你可以這麽想,”他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卻到底掉下兩滴淚來,“好了,你可以……走了,”他極力抑製著情緒,聲音顫的不行。

“我……我的辭職信……呃,還沒寫好,”我結結巴巴,“我重寫!”我剛要轉身。

“要不要我教你?”他柔聲道。

“好呀,”我厚著臉皮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眼巴巴地瞅著他。

“看什麽看?”他嘟起了嘴。

“我喜歡看,怎麽了?”我捏了捏他的指尖,管他呢,反正我出生寒微,性本愚鈍。

“你……是不是……可憐我?”他給我看的臉紅起來,低頭細語。

“不,”我搖著頭,跪下來,輕輕地把他抱緊,“我隻是心疼你,心疼你受的這些苦。”

“弗蘭克,”他軟弱地扶在我肩上,“為什麽要走?”

“我……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了,”我吻著他的眼淚,鹹鹹的、澀澀的,“對不起,我太冒失了。”

“別說了,”他依偎在我懷裏,“別讓我心碎。”

“羅斯,知道嗎?”我摸摸他的後背,“你沒下來吃飯,我都要瘋了……”

一個芳香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我緊緊地摟住他,貪婪地吮吸著甘醇的瓊漿玉液。“羅斯……羅斯……我沒想過離開你……不,不,我不能離開你……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