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 老早就拍完的九琛概念宣傳片終於開始了宣傳。
雖然觀看者就沒幾個能買得起的，但大家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一同品鑒起來。
一共是邀請了十二位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明星參演，每個概念短片就三兩分鍾。
真實感與三次元無異弄得第一眼大家都以為是實拍, 然後才看到是使用最新的特效合成建模技術, 全部片段都是在攝影棚的綠幕中完成拍攝的。
十二位明星，居然隻用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拍完了。
效率高的可怕。
“隻能說不愧是我們自己的奢侈品牌子嗎？本來就從頭到腳都很金貴了，現在是連概念片也要按著最恐怖的燒錢方式來嗎？”
“他明明可以直接燒錢，但還給你用特效拍了十二組概念宣傳片。他真的，我哭死。”
緊接著就是九琛公司一連串的技術發布會，那名詞聽著都覺得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程度。
此次概念片的拍攝, 除了前文所述的最新特效技術，還有AI分析智能造型技術, 也就是當時造型師和江澈閑聊時賣關子賣了一半不肯說完的那項技術革新。
小小的一個宣傳片罷了, 居然藏龍臥虎, 那新技術見縫插針的往宣傳片裏安。
“救命, 這真的是一家奢侈品公司而非科技公司嗎？科技巨頭被降維打擊了屬於是？”
“樓上難道不知道九琛收購了好幾家互聯網科技公司，每年閑的沒事就投個幾百億給人燒錢玩？有這些技術革新我都覺得還不夠呢。”
由於技術發展太過於離譜，反而本來的宣傳片被大家忽視了, 連帶著第二次接代言而已，就被九琛看中的江澈也被忽略不計了。
江水們還覺著正好呢, 免得又招惹來一群紅眼病, 看著心煩。
“沒想到小水背著我們整了這麽大的活，按照時間線來算, 九琛這個片是在沈修德前半段拍攝的吧？不愧是小水嗚嗚嗚，工作室我錯怪你了。”
可不就是錯怪了？江澈身上僅有的兩個商代, 一個是六嬅, 新興的國服品牌, 目前來看發展勢頭蒸蒸日上；另一個就是九琛，那可是值錢的很，多少明星想要擠破頭都搶不到的機會。
這樣高質量的兩個代言珠玉在前，後麵再想接也確實比較困難。
“小水這個概念短片是改編自《小王子》的吧？感覺很像東方語境中的遊子歸鄉，真好，雖然造型不像之前出過的那麽好看，但有一種格外灑脫的氣質在裏麵。九琛的技術合成做的也好好看啊，完美融入主角和場景。”
“忽然感覺大家總說小水看著像歸隱山林的仙人，如果小水真的隱居了，現實化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哈哈哈蓬頭垢麵，但是還是好看的小水+1。”
“我感覺不太像是表達遊子歸鄉的思想感情，看著更像是……怎麽說呢，是自由吧，看著小水站在山間，享受著風中快意，真的會覺得他應該是無牽無掛，獨行一人獨自安做所追尋之事的。”
“確實那種思念沒有很好的表現出來，其實應該就是遊子歸鄉的劇本吧。感覺是小水沒有很好地表現出來，不像沈老師那樣活靈活現。但是還真就像樓上所說，可以解讀為自由自在。”
風撫霧嫋，山林鎖清秋。正所謂“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朝去暮往者，時間也。這樣狹窄的一條山路，獨行一人而矣。
合該像是天地間獨他。
光影在青年人身上流轉，像是過去了許久，隻知道時間在流逝，卻不見青年麵容眉眼有變化。從始至終，獨他一個。從始至終，眼神不曾改變。讀不出一點孤寂來，自由自在，天地任我往來。
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美好十分。
隻可惜這樣美好的假象，非常突兀的被撕破了。
九琛才開始宣傳沒多久，在江澈進行改編自自己人生和真實故事拍攝的同時，大量營銷號撕咬開了歲月靜好的假象。
陰謀姍姍來遲的開幕。
和上回跟風似的造謠，由一擴散到多的方式都不同，是非常突然的就……好像全網都在扒江澈的過去。每一家營銷號用的文案和資料還都不一樣，而且是無比細心的扒，眼睛比起真正的粉絲來都要尖刻得多。
其實講道理，江澈本來也就沒有很隱瞞自己的過去，在《可以去你家嗎？》就有和大家講過一些。
但是這種程度的人肉，幾乎是恐怖的。
通過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一點點的打聽調查就拚湊出了各種說辭。並且在邏輯鏈條上都是完整的，讓人很難不信服。
他們各自口執一詞，剖析當時江澈所居住的屋子在哪裏，大概是什麽樣的一個基礎設施狀態，平素周圍生活的鄰居是什麽樣子的。
在龐雜的信息裏，他們得出了許多結論——
他們說，原來小水是孤兒，很早的時候就沒有了父母，這些年以來一直都是一個人很艱難的長大。就連書也都才隻讀到了初中就輟學了，難怪小水在舞台上會說對不起，他感受不太到詩詞的美感。
真是可憐。
他們說，小水一路走來真的很不容易，要不是被李導選中去參演角色，大概還要這樣一直無業遊民下去，為了一二兩碎銀努力繼續生存下去。
真是可憐。
他們說，小水無業遊民是因為身體不好，每次賺到一點錢就不得不拿去買藥交房租然後所剩無幾。工業園那一次也是因為之前一直想要進廠子好歹能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是因為身體素質太差，體檢沒合格，還白花了半個星期的飯錢。後來再去，是真的一直想去看看自己沒法進去的地方長什麽樣子。
真是可憐。
他們說，小水在《人生自有詩意》的花絮中，手機都是非常老式的智能機，小水用起來甚至還不太會用。小水在微博發的第一張照片那樣像證件照，是因為從小到大隻有在京劇拍攝身份證照片的時候，是別人幫忙拍攝的。所以在最開始，小水隻會那一種拍照姿勢。
真是可憐。
他們說，人都太喜歡以己度人了，互聯網上大家看慣了燈紅酒綠，每天都是生活在科技與繁華並存的世界裏，就會覺得貧窮是賣慘罷了，漠視生活中的疾苦。大家都在往上看，很少有人注意到底層的痛楚吧？小水是不是隻是單純的不想再被忽視呢？
明明是用著粉絲這樣親密叫江澈的稱呼，卻揭露著最殘忍的事實。
每一段他們說的感同身受後麵，其實隱藏的話語是來自高高在上吧。這樣高談闊論的旁觀者視角，吃相優雅又令人作嘔。
偶然有營銷號的幕後工作人員看著接下來要發布的內容覺得不忍，主編便敲她的頭：“你對一個明星共什麽情，他之前過的再慘，現在不也分分鍾進賬幾百萬，是我們這種普通打工人能比的，當做笑料一看而過就好。”
“好好幹，這個月獎金豐厚著呢。”
趙明煦在第一時間就收到了工作室那邊的提醒，立刻反應過來這事不小，處理不好可能會把江澈都搭進去。他交代了於濱和李居一聲，拿著外套就匆匆離開了劇組。
這樣大規模的，會是誰？
不，應該不止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
宴席依然在進行中，參與其中分一杯羹的肉食者越來越多了。
江水們頭一回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這種事情，傻子才會覺得這是好事，隻能焦灼的等待群主和群管的解決辦法。
大家都是真心喜歡著江澈的，看到過往經曆這樣不容易，還被人這樣惡意扒出，反複點評。有些共情能力高的女孩子已經在眼淚汪汪了。
“這些事情！小水那些年過得真的好不容易，光是想想都覺得很艱難。他們怎麽敢這樣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揭人傷疤的？！是覺得這樣的自己還很善良是嗎？！”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演技一直都很好的小水，卻沒有演出九琛要求的遊子歸鄉感。他本是沒有家的啊，我真的好難過，為什麽這麽晚才遇見小水？”
“初中就輟學了，卻在《人生自有詩意》裏，一路走到了半決賽。小水真的有在一直努力想讓大家看見他……”
“先別難過了，我有種預感，這次的事情好像不是無風起浪。沒有緣由的覺得很怪，他們這樣去扒小水的過去……感覺不簡單，大家還是耐心等工作室方麵的處理吧，我們就暫時不要下場了，免得添亂子。”
“可是小水看到這些會很傷心的吧，誰會喜歡被這樣毫無尊嚴的觀賞！我就隻想問有沒有辦法投訴刪掉這些視頻啊？”
“從基本事實上來說是不行的，這些視頻文章本身也沒有做什麽違反平台規定的行為……”
“但是隻要投訴的人足夠多，至少能讓那些視頻的熱度先冷卻下來的吧。”
“那就好辦了，不管工作室那邊是怎麽處理的，總之我們先行動起來。我不想這樣幹坐著，很煩。”
但是事情真這麽好辦就好了……
江水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趙明煦臉色凝重，接連聯係了好幾家營銷號想要調查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卻一無所獲。
轉眼就連江澈的小號活動記錄也被扒了出來，是那個幫著小六注冊的社交賬號，在向達的精準搜索下，最終找到最適合小六的社交平台就是BD貼吧。
這裏大部分的吧風氣都不是很好，但總還有清流存在——生活吧。這裏是生活比較艱辛，物質條件不那麽好的普通人，分享交流自己日常生活小技巧的平台。
整體的氛圍都很平淡、友善。
小六當時注冊以後，就開始在這個吧裏高強度活躍起來，加上主題帖的分享內容都很幹貨，沒過多久就榮升小吧主了。
這對於小六來說算是鬼生一大步，他收到激勵，也就更加努力的去做這些事情。
像大師所言，盡力的去幫助大家。
就是這樣簡陋的內容，也被強行拖出來供一眾網友觀賞。
那些笨拙的鼓勵與同病相憐，那些樸實到連形容詞都沒有的自述……就因為他是公眾人物，所以他的苦難也可以被肆無忌憚的觀賞。
這個賬號的存在就連趙明煦都不知道。看著各式各樣的評論，趙明煦敏銳地預感到這不會是結束，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造神活動。
難怪那次造謠那麽簡單的就被平息了下來，那隻是開場的前菜。對於一個基本找不到黑點，甚至路人緣也挺好的未來新星，毀掉他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他捧上神壇，然後……
趙明煦沒有想明白對方將要再出什麽招把江澈再拉下來，他也一時無法想到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因為這種造神方式，幾乎是一旦開了頭，就已經不憑著哪一方的主觀意願進行了。火勢從來不是一部分人能控製得了的，尤其是在當今的環境中。
他們觀賞著“我看著同學過生日時，他閉上眼睛許願，我也偷偷閉上了，蹭了他一個願望”，他們觀賞著“實在餓的厲害的話，可以去找找附件有沒有什麽廟，廟裏偶爾會有貢品，運氣好的話可以偷偷吃一點”
觀賞，還真是一個殘忍的詞啊……
他們悲憫的發現，在大多數江澈的描述中，“偷偷的”一詞，不僅可以說是唯一的形容詞，也可以說是出現次數最多的詞語。
像是發現了一隻隱匿於下水道中，小心翼翼生存著的老鼠。
他們抓出它來，感歎生活不易。
“真是可憐啊。”“好心疼啊。”“窮真的會讓人很卑微”如此評論不計其數。
其中不乏有真正共情到的善意評論，但是在當下的語境中，無論是什麽樣的留言，看起來都不會是……善良的。
這依然不是結束。趙明煦不願再看那些不明情感的評論，手機再次自動刷新，最新蹦出來的消息，讓他的心跳不受控製的急促起來。
接機視頻裏初見就流血量恐怖的直拍，《人生自有詩意》中江澈下台時的踉蹌，《可以去你家嗎？》被撞倒的瓶瓶罐罐，華表晚會紅毯後扶牆才勉強站穩，為什麽總是要帶著口罩……
幾乎都是同一時間，不同地點發出的。
所有捕風捉影的猜測，都被最後一張六七月份的病曆單實錘。
隻見各式各樣的檢查之後，是醫生潦草的字跡：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加速期，建議服用靶向藥配合治療，以及消化道內疑似檢測到癌細胞生長，可能是腫瘤（良惡未知，建議進一步檢查）。
這個消息宛如一道驚雷，徹底激起了千層浪。趙明煦怎麽都沒想到對方到底是怎麽找到有關江澈的病情的詳細資料的，這已經涉及到了個人隱私的範疇。
從始至終，江澈的身體狀況隻有很少的一部分，屈指可數的一部分人知道。
會是誰泄露的嗎？
趙明煦算是了解江澈的了，過往的苦難被人知道了可能沒什麽，但是身患重疾也被揭露出來……
這與那次黑潮事件幾乎無二，隻是換了——強行架住江澈的從沉默的漆黑換成了讚揚與憐憫。
讚揚他於苦難中成長而出為現在的模樣，憐憫他於苦難中成長而出為現在的模樣。
現在趙明煦最慶幸的就是還好走之前有交代於濱和李居注意著點，先別讓江澈接觸互聯網絡。
很難想象一個正常人被這樣對待，心理上會產生什麽樣的陰影。
如果說營銷號最早扒出來的是江澈的過去，而一個人的過去塑造了他的現在，當過去無所遁形時，他的人格也就這樣赤/裸/裸被公之於眾了。
那麽現在他們口耳相傳的則是江澈的未來。
換言之，江澈這個人，整個人全部的一切都毫無掩飾的呈現在公眾麵前，並且被時時刻刻接受夾雜著不同情緒的視線考量。
“好可惜，怎麽年紀輕輕的就這樣了呢？”
“雖然對這個人觀感一般，但是這樣年輕就……還是會覺得惋惜。”
“還是可以好好治療，控製病情的，先停下在娛樂圈的活動吧。”
趙明煦嚴防死守不讓江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但架不住江澈身邊就是他信賴的核心粉絲群群主。
關於有沒有必要告訴江澈這件事情，向達一開始是有過猶豫的。
因為從趙明煦的語氣上可以判斷這事後果嚴重的可怕，而他自己本身就是惡鬼，自然能敏銳的察覺到自己這些後輩在玩些什麽把戲。
一個趙明煦，一個江澈，兩個都是老板，都不能得罪，這就不得不猶豫了。
但是最終向達還是決定告知大師這個永恒的老板，現在全網有關江澈的話題度飆升，這不就是名利鬼所喜歡的樣子嗎？
想來大師收到這個消息會很開心的。
“你說什麽？”江澈本來在看著自己寫的人物小傳，聽到這樣一段未曾設想過的話，手頓了一下。
眉頭緊蹙起來。
“誒，好長啊，我懶得再說了。總之，省流版就是你被人明著算計了，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至少現在這種程度，這種規模的熱議絕對是我們先前不敢想象的。”
向達擺弄著手機，伸過來讓江澈看熱度到底到達了多恐怖的地步。
這還是一天不到，全網熱議帶來最明顯的就是江澈微博粉絲量突破兩千五百萬的大關，一路來到了兩千六百四十二萬。
這已經破了華夏娛樂圈單日漲粉數量的紀錄，比上一個紀錄保持者高出兩倍來，成為了全網個人粉絲最多的青年演員。
江澈垂眸沉吟，向達所言不錯，隻是要去哪裏找合適的機會和Aurora見上一麵呢？
上次紅毯再見之後，整個Aurora在現實中都銷聲匿跡了，據說是要專心準備年末的演唱會來著，隻在微博時常營業。
難不成他要去買一張Aurora的演唱會門票，可是這個時間段了，還有個一個星期，對方就要開演唱會了，票早一個月就售賣完了。
再者……使用一些特殊手段混進演唱會現場？
也不成……再怎麽樣也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情了，那個時候自己還有沒有這麽高的關注度還不知道呢？
越想越混亂了，江澈揉了揉太陽穴，忽然驚覺：“江水她們……沒事吧？”
不管是過往的經曆，還是如今的病情，這兩者對於江水來說估計都不是好消息。
何況在向達的描述裏，這會兒幾乎是隻要是個會打字的，都在發文留評蹭他的熱度，能有多少人真的真情實感了？
向達摸了摸後頸：“這個嘛……”
確實很難說，非常的難說。現在整個江水群都一片淒淒慘慘的氣氛，堂堂惡鬼都有點不忍了，畢竟大家都是一塊衝過浪的好姐妹。
今天連隻能發言兩小時的限製他都給關掉了，任由裏邊一直發泄情緒。
因為趙明煦這邊沒有給出任何處理措施，他這個做群主的也隻能沒用的當個吉祥物，安撫大家情緒就是了。
但安撫情緒要真那麽容易就好辦了，以往都是順風局，這樣艱難的一把逆風局，那是真的難打啊，光是軍心都渙散成一團了。
大家唯一能堅持做的事情就是去舉報那些視頻圖文。
就這，都還有人冷嘲熱諷：“這可是給你們家哥哥增加熱度，吸收路人緣呢，擱著舉報什麽呢，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們真的需要這些無謂的熱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