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多養了一個閑人。◎

傅瑤睡得晚, 第二日便比往日起得晚了些,直到聽見林梁的敲門聲才醒來。

可她剛抬手掀開床幔,蕭靖鈺就已經打開了門。

林梁萬萬沒想到蕭靖鈺會在這裏, 他肉眼可見地變了臉色:“你怎麽在這?”

蕭靖鈺回頭看向傅瑤, 有些氣憤卻又在詢問她, 像是受了氣的小狼狗看向主人, 詢問自己能不能咬對方一樣。

“不許胡鬧。”傅瑤出聲製止了他,又對林梁道, “林大哥,我過會去尋你。”

林梁隻好轉身離開, 身後的門哐當一聲關上, 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房間內,傅瑤披了衣裳走上前,越過蕭靖鈺推開門:“你也出去。”

蕭靖鈺隻能不情不願地走出去, 而後在門口蹲下。

傅瑤眉頭皺了皺:“你可以走了。”

蕭靖鈺回頭看向她:“往哪走啊?”

“……”傅瑤隻好把門關上,自己回房間洗漱。

蕭靖鈺幹脆在地板上坐下, 把隱隱作痛的腦袋倚在門框上, 聽著裏麵洗漱時發出的聲響。

當初他若能珍惜傅瑤, 他們早就兒女成群了, 何至於如今連門都進不去。

林梁在此時去而複返, 他走到蕭靖鈺麵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的人。

蕭靖鈺抬頭看他, 眸子裏一片清澈, 單純得沒有一點心機。

林梁蹲下身來, 和蕭靖鈺四目相對, 試圖從蕭靖鈺的眸子裏看出破綻, 可蕭靖鈺就是不動聲色。

他笑了笑:“你我都被阿瑤拒之門外, 看來我們是同道中人啊。”

蕭靖鈺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昨夜我看了阿瑤一整夜,根本不舍得閉眼,好困啊。”

林梁眸色微沉:“你果然是在裝瘋賣傻。”

身後的房門在此時打開,蕭靖鈺轉身摟住傅瑤的腰:“阿瑤,他是壞人,你別出來!”

林梁的眸色來不及收斂,被傅瑤看了個正著,她把掛在腰間的蕭靖鈺推開,若無其事地問:“林大哥,你怎麽還在這?”

林梁收斂了神色起身:“我瞧見他出來,就想問問他的來曆家世。”

傅瑤尷尬了一下,林梁怕是誤會了什麽,不然也不會專門來打聽蕭靖鈺的家世。她隨口敷衍道:“沒什麽,林大哥不必管他。”

林梁瞥了蕭靖鈺一眼,雖然那一眼在傅瑤看來並無不妥,蕭靖鈺卻能看出那裏麵蘊含的嘲諷之意。

兩人在前麵下了樓,蕭靖鈺隻好趕忙跟上,到了下麵卻發現並沒有他的位置——林梁,傅瑤,四娘,衣子橖,他們四人圍坐在一起剛剛好。

廚房裏的夥計招呼蕭靖鈺去別處坐,他轉頭看向傅瑤,傅瑤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坐在傅瑤身旁的林梁臉上還帶著得意之色。

蕭靖鈺心裏很不是滋味,卻也隻能忍著。他露出一張笑臉來,幹脆貼著傅瑤的小腿坐到了地上。

傅瑤身子繃緊了些,偏蕭靖鈺如今是個傻的,絲毫不覺得自己大庭廣眾之下坐在地上又什麽不對。

傅瑤想喊他起來,卻見他舉起右手,把亂七八糟的繃帶舉到傅瑤麵前,讓傅瑤看清手上駭人的燙傷:“阿瑤,我手好疼。”

傅瑤攥住他的手看了看那傷口:“該換藥了,我讓人送你去找許雁秋。”

“不用,我把藥偷拿出來了!”蕭靖鈺左手從懷裏摸出藥瓶和繃帶,還帶出了懷裏藏著的烙餅。

他隨手把幹了的烙餅塞進懷裏,又把藥瓶放到傅瑤腿上,等著傅瑤誇他。

傅瑤拿起藥瓶看了看,突然問:“你懷裏為何總藏著吃的?”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蕭靖鈺毫不掩飾地道:“因為我怕餓。”

傅瑤疑惑地皺眉,他就道:“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還下雪,特別冷,特別餓,沒有吃的,我隻能挖蟲子吃……”

“……不過我還是找到阿瑤了!”蕭靖鈺眸子黑亮,仰著頭,誠摯地盯著傅瑤。

傅瑤心中一片柔軟,她拉起蕭靖鈺:“先去換藥。”又回頭道,“林大哥,四姐,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傅瑤將蕭靖鈺帶到房間裏坐下,去翻出幹淨的帕子和繃帶,她坐到蕭靖鈺對麵:“把手伸出來。”

蕭靖鈺乖乖伸出手,傅瑤把他手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那繃帶上麵還帶著汙漬,必是昨夜翻窗時留下的。

“阿瑤,我手舉的好累。”

傅瑤抬起頭,就見蕭靖鈺正看著她撒嬌:“可以放到阿瑤腿上嗎?”

傅瑤頓了頓,把他的手拉到桌子上放下:“這樣就不累了。”

蕭靖鈺心中有些失落,就趴到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傅瑤。

傅瑤給他上了藥重新包紮好,又問:“你腦袋怎麽辦?”

蕭靖鈺就又從懷裏摸出一瓶藥,學著許雁秋的語氣道:“兩日換一次,傷口不能沾水。”

傅瑤便將兩瓶藥一同收了起來,又用帕子浸了水遞給他:“把臉擦擦。”

蕭靖鈺接過帕子,在臉上胡亂擦起來。

傅瑤看著他身上有些發皺的衣裳,問:“可帶了換洗的衣物?”

蕭靖鈺從帕子後麵露出臉,似乎壓根沒想到還有換洗衣物這種東西:“沒有。”

說完又繼續擦臉,大有傅瑤不發話就把臉擦掉皮才肯罷休的意思。

“別擦了。”傅瑤終於忍不住開口。

蕭靖鈺就不擦了,還對她道:“這上麵有阿瑤的味道,聞著特別舒服。”

傅瑤看著他把用過的濕帕子往懷裏塞去,連忙伸手拿出來,順道把放硬之後又沾了髒水的餅拿出來:“不能吃了,扔了吧。”

蕭靖鈺卻堅持道:“還可以吃,我吃過味道怪怪米飯和饅頭,還總有長著獠牙的大狗來和我搶,它們對著我叫,還咬我……”

他把餅珍而重之地放進懷裏:“這個得放著,不然會餓,阿瑤,餓著很難受的。”

傅瑤的心早揪成了一團:“那你為何還要找來?”

蕭靖鈺對此答得很順溜:“因為阿瑤在遂縣,我要找到阿瑤,對阿瑤好啊。”

傅瑤在他身旁坐下:“你這一路是如何過來的?”

蕭靖鈺想了想:“有人罵我,朝我丟石子,還有人打我……下了好大的雪,我找不到東西吃,隻能吃雪,後來雪也沒有了,我隻能趴在路邊喝地上的水,吃樹上的葉子……”

“……我還遇到了壞人!他們用吃的把我騙走,用鞭子抽我,用腳踹我,逼著我幹活,不過我還是偷跑出來了。”蕭靖鈺說到這裏又對傅瑤道,“阿瑤,外麵有好多壞人,你不要理他們,也不要怕他們,我會保護你。”

他想到哪說到哪,說得亂七八糟,傅瑤卻都聽明白了,當時蕭靖鈺身受重傷,一點財物都沒有不說人還癡傻了,這一路走來有多艱辛可想而知。

蕭靖鈺突然抱住她:“阿瑤,你別難過。”

傅瑤把他推開:“你讓我別難過,那你知道我因何難過嗎?”

蕭靖鈺搖了搖頭。

傅瑤隻能起身道:“下去吃飯吧。”

蕭靖鈺卻抓住她的手腕,認真地道:“不要去,阿瑤,那些都是壞人,會欺負我們的。”

傅瑤不知道他受到了多少惡意,才會有這種想法,最後也隻好讓人端了飯菜進來,和蕭靖鈺在房間裏吃。

吃過飯後,蕭靖鈺又一直黏著傅瑤,無論傅瑤走到哪他都要跟著,把衣子橖的位置都給取代了。

白日林梁前往霍家堡拜訪霍當家,傅瑤就帶著蕭靖鈺乘馬車出門,去了一家布莊。

她給蕭靖鈺買了幾件成衣,又選了布料裁製新衣,幾百兩銀子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花光了。

蕭靖鈺量尺寸的當口,衣子橖低聲問傅瑤:“姑娘,你這是何意?就這樣原諒他了?”

傅瑤道:“他從蜀地一步步走過來,如今人也癡傻了,我便當多養了一個人又有何妨。”

倘若把此時麵前的人和蕭靖鈺分開來看,此人千裏迢迢而來,隻為找她,她也可以接受這個人一直在身旁待著,就當多養了一個閑人。

“那若是他有朝一日恢複記憶了呢?”

傅瑤道:“我會把蕭靖鈺趕走。”

回去的路上,蕭靖鈺主動向傅瑤提起一件事:“阿瑤,你給我換個名字吧。”

傅瑤問他:“為何要換?”

他道:“因為阿瑤不喜歡那個名字,也會連帶著不喜歡我。所以我若換個名字,阿瑤說不定就會喜歡我了。”

傅瑤心想:“還挺有理有據。”

她問:“那你想換個什麽名字?”

“都可以,我要阿瑤給我取,”說完又補充,“但不能叫我傻子。”

衣子橖突然接話:“那就叫癡子好了。”

蕭靖鈺:“……”突然後悔當初沒殺了她。

傅瑤還應和:“我覺得挺好。”

蕭靖鈺直接抓著傅瑤的衣袖耍賴:“也不能叫癡子,許雁秋說我癡傻了,這兩個字連在一起,都不是什麽好話。”

傅瑤突然認真地看著他:“你還講究這個?”

蕭靖鈺自從傻了之後,就對她百依百順,連被人灌酒調戲都能忍,如今卻不願用她取的名字?

他不該是這麽講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