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糾纏向來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試試將人玩弄於股掌的滋味。◎

北狄死士在朝堂上公然指認湘王蕭戚通敵叛國,淳載帝勃然大怒,褫奪蕭戚親王封號,杖責一百,永世囚於王府之內。

消息傳來時傅瑤正抱著兔子撫弄,她白皙纖細的手指捋過純白色的毛發,似乎在想什麽。

綠蕊用草戳了戳兔子:“那個二殿下怪可惜的。”

有衣子橖在,外麵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她們在寢殿說話時放心了許多。

傅瑤緩聲道:“親王可以重封,傷口會愈合,王府的門也可以再次打開。”

原本正在放空的衣子橖看向傅瑤:“殿下的意思是?”

傅瑤幾不可見地點點頭:“從刺殺到指認,這一切做得太明顯,陛下已經起疑了,隻是今日形勢逼人,不得不如此保下二殿下。”

衣子橖眸色凝起,似乎想起了什麽。

卻到底未置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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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湘王被發落後,淳載帝令吏部和刑部嚴查黨羽。朝中上下頓時噤若寒蟬,上至紅極一時的權貴,下至上京周圍的九品芝麻官,全都老老實實低調做人。

原本浮華奢靡的上京,竟一時顯得有些落寞起來。

後宮似乎是知陛下心緒不寧,竟迎來了一樁天大的喜事

——寧嬪遇喜。

淳載帝老來得子,興奮得不行,立刻封寧嬪為妃,宮中一切用度位比皇貴妃。

六宮忙著道喜,寧妃風頭正盛,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紅。可六宮嬪妃裏,卻有惠妃是實實在在的高興著。

惠妃已經年近四十,膝下無兒無女,也早沒了爭寵的念頭,隻盼著宮裏能有新生兒,讓她抱著哄一哄便好。

因此寧妃遇喜後,除了淳載帝,就數惠妃最積極,好東西不要錢一樣往寧妃宮裏送去,比誰都盼著她平安誕下皇胎。

有人春風得意,就有人愁雲慘淡,寧妃遇喜,皇後勃然大怒,繼而又想起自己那依舊沒動靜的兒媳。

傅瑤人在宮中坐,禍從天上來,剛把給寧妃的賀禮送去,就被皇後喚去中宮,苦口婆心說了整整一個時辰,又命身邊的姑姑每日盯著傅瑤喝坐胎藥——皇後親身實踐,對坐胎藥的效果深信不疑,認為一定是傅瑤沒按時喝藥。

傅瑤也是冤枉,坐胎藥一碗接一碗喝下去,蕭楷也未曾冷落了她,可肚子就是不見動靜。

最後還是蕭楷下朝來尋她,三言兩語敷衍了皇後,拉著她回了東宮。

後宮格局在寧妃有孕後翻天覆地,而後再次穩定了下來,前朝後宮一時顯得格外消停。

可消停了沒一個月,就出事了——寧妃夜裏突發不適,見了紅,值夜太醫又不堪重用,竟任由寧妃墮了胎。

“要說寧妃這胎,還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到底是福薄了些。”流顏整理著皇城司新送來的綢緞,無限惋惜地感慨了一句。

傅瑤就問:“之前一直說胎兒強健,為何會突然小產?可是吃錯了東西?”

“這可不好亂猜,”流顏慢悠悠道,“陛下和皇後娘娘已經去寧妃宮裏了,六宮嬪妃都在,自會還寧妃一個公道,殿下安心待在東宮便好。”

傅瑤點點頭,左右是上一輩的事,和她也沒什麽幹係,可她總覺得哪裏透著一股怪異。

那天,淳載帝和久病不愈的皇後親臨寧妃宮殿,六宮嬪妃齊聚,太醫跪了好幾排,宮女太監被活活打死三四個,真是好一場鬧劇。

可鬧劇到最後,矛頭竟是指向了一向與世無爭的惠妃。

惠妃指使宮女下藥,謀害皇嗣,人證物證齊全,被淳載帝褫奪封號,賜自盡,此事交由皇後處理。

手釧嘩啦一聲被扯落在地,傅瑤怔愣地看著滾落在地的絳紅色珠子,眸色越來越沉。

這手釧還是惠妃送她的,那是個總是帶著笑意的女人,她沒什麽圖謀的,隻是想抱抱孩子,搖晃著哄一哄。

寧妃遇喜時,她眼裏的光亮是藏不住的,連淳載帝都沒她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又怎會謀害皇嗣?

·

毒酒是由傅瑤帶給惠妃的,皇後要她好好看看,在後宮中沒有皇子倚仗會是什麽下場。

她帶著儀仗踏進荒涼的秋陽宮,前世和今生的記憶糾纏,讓她生出一層冷汗。

此時是午後,日光落在傅瑤身上,可秋日的陽光一點都不暖和,任由那顆心被徹底冰凍住。

惠妃身旁的貼身宮女素秋恭迎了太子妃,而後推開殿門。

傅瑤強自按捺著抬頭看去,隻見惠妃坐在太師椅上,身著素衣,長發披散,緩緩抬頭看向她,而後一笑:“想不到竟是你來送我最後一程。”

傅瑤將她眸子裏的灰敗盡收眼底,吸了一口氣才鼓起勇氣踏進去:“娘娘可還有什麽遺言?”

惠妃麵露哀色,一串清淚自眼角滑落,聲音卻格外冷靜:“我沒有謀害皇嗣,我比任何人都渴望那個孩子的出生。”

她無助地看著傅瑤,像是急切需要什麽人的認同。

“我知道。”傅瑤一字一句道。

惠妃突而笑了,笑得如從前一般溫暖:“我們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傅瑤垂下眸子,喉頭梗塞。

惠妃抹了臉上的淚,如釋重負般道:“你若是不忍心,就出去吧。”

傅瑤靜靜看著她,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衣子橖用眼神示意綠蕊,綠蕊就扶著傅瑤出去了。

殿門在身後關上,傅瑤失魂落魄地走到院子裏,突而發現素秋還在院子裏候著——她頭挽發髻,衣飾整潔,體體麵麵地站在那裏。

傅瑤眸色陡然淩厲,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沉聲問:“你究竟是誰的人?”

素秋——惠妃從娘家帶進宮的貼身宮女——也是指認惠妃下藥之人。

其實答案並不多,有能力一手遮天也就隻有皇後和萬貴妃。

皇後忌憚寧妃誕下皇子,可她是皇後,蕭楷穩居太子之位,一個奶娃娃她還不至於忌憚如斯。

而萬貴妃,她沒有孩子,沒什麽好爭的,她愛榮華富貴,不愛任何人,若要她出手,除非……

傅瑤瞳孔驟縮,那宮女就直視著她的眸子,眸子裏一派淡然,無聲肯定了她的猜測。

……除非蕭靖鈺授意。

他容不下湘王,容不下一個尚在腹中的胎兒,更容不下蕭楷。

他在幕後指使了這一切,卻將所有罪責推給最無辜的惠妃……

蕭靖鈺的聲音猶在耳邊回**,可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傅瑤現在已經萬念俱灰,對這些隻是不屑一顧。

但蕭靖鈺步步緊逼,如何肯放過她?

又狼子野心,如何會放過蕭楷?

和北狄勾結,他日引火燒身,鐵騎踏關,大靖子民又將何去何從?

剛重生時她隻想躲避,可如今細細想來,唯有除掉蕭靖鈺,她才能得到真正的重生,才不會永遠活在前世的陰影之下。

傅瑤眸色變得堅定起來,行至山窮水盡,反而讓她有了拚死一搏的勇氣。

她和蕭靖鈺,兩世糾纏向來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試試將人玩弄於股掌的滋味。

庭院裏最後一片枯葉落下,第一片霜花降落上京,從今日開始,天氣隻會越來越冷……

身後的殿門被打開,隻聽宮女淡漠地喊了一句:“罪婦魏氏歿了!”

罪婦魏氏歿了,歿於淳載六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