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憲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來到外婆和夏令的家,是在比夏彎彎還小一些的時候。

他來到這個家後,別人的議論也沒少過。

“夏老師的兒子,說是搞藝術,弄音樂的,我看那什麽樂隊,也掙不到幾個錢吧?”

“老婆剛死就和外麵的女人搞在一塊,孩子都生了也不結婚不負責,不要臉。”

“他搞的什麽音樂?搞女人還差不多。嘿,我怎麽聽說他老婆還沒死,他就跟那些個妖裏妖氣的女的不清不楚了?”

大人覺得孩子不會懂,但其實對於自己的父母被這麽人議論,對於夏老師指的就是外婆,夏憲是清楚知道的。

外婆也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民教師,隻不過是在附近的幼兒園兼職過幾年,教小朋友們唱唱歌,做些遊戲,看管他們周全,熟人間也就慣於這樣稱呼罷了。

而夏老師的兒子,也就是外婆的兒子,正是夏憲的“爸爸”。

當時夏憲年紀還小,在他模糊的印象裏,那時候一年到頭大概也就能見到幾次十幾次所謂的“爸爸”。

然後“爸爸”和“媽媽”在一塊的時候,有時候挺好的,有時候不太好。

比起對“爸爸”印象模糊,夏憲記得更清楚的反而是某些穿梭在家中客廳,光著膀子甚至赤身**,打著嗬欠走過的陌生男人。

還有因為媽媽的臥室門沒有關好,白日黑夜裏總被奇怪的聲響幹擾,於是夏憲能從門縫裏看到“媽媽”被他們“欺負”的情景。

小時候的夏憲覺得她應該是被欺負了吧?她的表情好像很痛苦,又很快樂。

一開始夏憲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畢竟那些男人隻不過偶然出現,畢竟那些夢裏都重複著,“媽媽”和這些男人打著嗬欠抽著煙發笑,但隻要看見他在看,他們便會不約而同喝令他“走開點”。

後來有一天,“爸爸”又來了,臉色很不好,比從前任何一次都不好。

果然,夏憲看見“媽媽”和“爸爸”激烈爭執爭吵,接著“媽媽”也被“爸爸”欺負了。

知道她在被欺負,是因為夏憲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聲。

而在哭喊聲結束了之後,那屋內又安靜得過分,然後夏憲看見她帶著一臉殘留痛楚的怒意,赤.身.裸.體地翻身下了床。

她發現夏憲站在門外時,就跟平常一樣,不耐煩地叫夏憲走開。

“別看了。”

夏憲暫且聽話走開,但因為不知道怎麽她的表情隻剩下痛苦,沒有快樂,便又悄悄透過門縫去看。

他看見“媽媽”去了廚房又折返臥室,然後握緊了從廚房裏拿出的剪刀,割破**“爸爸”的喉嚨。

紅色的血從傷口湧出,“爸爸”痛醒了,於是他們糾纏在一塊,像是在打架。

然後,“爸爸”搶走了“媽媽”的刀。

夏憲看著他們,漸漸地也不知道究竟誰占了上風,但最後他們都倒在一片紅色血水裏,安靜不動。

當時的夏憲不知何謂傷感,反正這對怨偶總是爭吵,這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

打架是不好,但“爸爸”本來也不太好。

他對夏憲不怎麽好,不關心夏憲,於是夏憲也不關心他。

他應該不喜歡夏憲吧?沒關係,沒關係,夏憲也很自然地選擇不喜歡他,所以不要緊。

夏憲也不怎麽喜歡“媽媽”,因為其實她對夏憲也不算好,她應該更喜歡那些夏憲不認識的陌生男人。

所以夏憲不知道那一天其實和從前不同,甚至都沒有哭一聲。

他稀裏糊塗地在家裏餓了一天肚子,叫“媽媽”或“爸爸”都沒人應。

他稀裏糊塗地在打開家門出去,令路過的鄰居看到他臉上身上沾染著血。

他稀裏糊塗地聽到,威風凜凜的警車呼嘯而來的聲音。

接著,是更多陌生人出現在家裏,令他最後稀裏糊塗地被送到陌生的“外婆”身旁。

說真的,就這些事兒,年幼的夏憲壓根不覺得有任何苦處,反正沒心沒肺的小屁孩,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活。

但是,“外婆”不讓夏憲叫他“奶奶”這件事,還是讓夏憲好奇過。

“爸爸的媽媽,不是我的奶奶嗎?”

夏憲是知道的,“媽媽”給他看過五顏六色的識字卡,錄音機裏永遠歡快的童聲總是在重複著“爸爸的媽媽叫什麽?叫奶奶”。

外婆是懶得跟他解釋的,若夏憲一直追問,她還會生氣。

幸好,夏憲有夏令。

“爸爸好像是被外婆養大的,然後娶了外婆的親女兒,就是我媽啦,”夏令偷偷抱著他哄:“沒關係,反正你就跟我一樣,叫她外婆就好了。”

雖然有不成器的養子,懦弱短命的親女,但外婆卻算得講究人。

她愛體麵,即便沒太多餘錢,也終日掛著一臉濃妝。

她對夏令和夏憲一樣嚴厲,要求他們要做有教養的小孩,才無愧她要出去做好幾份工養活他們。

當然,因為外婆偶爾偶爾喝過酒說的話,夏憲猜外婆還是更喜歡夏令一些。

她說年輕的男女皆不中用,還不如她這個老不死的。

又罵罵咧咧,說他們死了也隻留下一點錢,她不舍得花,都攢起來,以後夏令上學要用。

她握著酒瓶,眼神渾濁但又篤定,說讀書好,好過一切,以後能出人頭地。

在這些個舊事裏,夏憲從來不嫉妒,而且還挺感激。

感激父母不夠相愛,令夏憲知道不被愛也無所謂,至少從小可輕易區分誰人愛或不愛自己。

也感激外人嘩嘩啦啦肆意談論,讓夏憲早知道自己是個外人。

當然了,外人就是外人,外人怎麽議論都不要緊,夏憲隻要有夏令就行。

“我是哥哥啊,憲兒。”

反正這個世界上,一開始也隻有夏令,是夏令讓夏憲知道他竟可被愛,也並非外人。

夏令是甜的,是從容的,而且他那麽好看,和別人都不一樣。

他從來不大驚小怪,哪怕他和別的人,比如“爸爸”,比如“媽媽”,比如“外婆”一樣,聽見夏憲說他聽到每一首歌經過,腦中會有如何奇怪畫麵感觸,他都不會不耐責怪夏憲是怪小孩,更不會輕聲或大聲斥責,叫夏憲“別說了”。

夏令會照顧夏憲,會耐心聽夏憲說世間一切傻話。

夏令會唱也會寫好聽的歌,會彈動人的吉他。

對了,後來夏令還會一點貝斯,懂一點聲樂,因為要寫歌做歌,什麽都得明白一點吧。

多麽好的夏令,完美的夏令,可是太不巧,夏令和夏憲怎麽會偏偏是兄弟呢?

夏令啊,他真好,他太無理智,他蠢得可笑,他奮不顧身,他拋下自己愛上他人。

而他那戀情的後遺,今日正在夏憲麵前,眨巴著眼睛,雖可能已知自己即將再度被拋棄,但也像從前的夏憲一般淡定,似乎並無畏懼。

作者有話說:

“世界在說謊,青春在謊言兩旁。”

撓頭,這是個我很喜歡的一直想寫終於出現的夏令吧,說不出來為什麽喜歡,可能因為他是個膚白貌美的主唱,待別人多情,竟可待自己無情至可怕。

關於歌的話,說實話,《果凍帝國》確實是喜歡老木馬的歌那種唱法,因為那時候年輕,對所有苦痛竟覺享受,不覺得害怕。

然後這一切後來的事,大家其實都知道的,就是我們和角色一樣都長大了,我們和角色一樣都把記憶嚴重美化。

這是病吧,但治不好啊,像個傻瓜。

P.S,夏令是夏憲的哥哥(也許?),彎彎是夏令的孩子(也許?),大概是這樣的家庭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