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憲家所在這一片都是老舊小區,建築基本不超過七層,一直沒有安裝電梯,而且幾乎所有樓道裏的地麵都髒了,沒法完全清理幹淨,那牆上也是一堆小區裏倒黴孩子的亂塗亂畫,看起來很是破舊。

走到自家那棟樓的入口時,夏憲發現樓梯口有隻小小的小狗正在舔爪子。

它耷拉著耳朵,眼神倒是溫順,但因為太瘦,看起來不夠可愛,一身半長淡奶油色混深色的毛如今有點髒了,遮住了眼睛,還有些打結。

剛才進小區門口夏憲就看見了提示,現在小區內養狗都得辦證,還得戴牽引繩。但這條小狗脖子上沒有什麽項圈,夏憲也實在看不出來它具體是什麽品種,猜測是流浪的混血。

除了它,樓道那還有個小男孩,頭發剃得極短,穿著件灰白色的小背心,就是市麵上最常見的那種棉布製的,上麵印著小汽車的圖案,下擺處破了個小洞。

他下半身穿的黑色短褲則有點長,洗得略發白,和上衣一樣顯舊。

五六歲的年紀,多半愛瘋跑,他看上去卻有點沒精打采,一人一狗就這麽坐在樓梯口發呆擋路。

哪怕看夏憲接近,他也就是下意識地抬起頭看看夏憲的臉,看得雖然認真,帶著不符合他年齡的審度神色,但似乎沒打算讓道,就安穩坐著,動也沒動一下。

夏憲也沒打算叫他讓開,畢竟樓道雖然窄,但也不是不能通過。

他就從小男孩和小狗的身旁側著身經過,順利走上了樓梯。

但走了幾步,夏憲又停下來了。

他往下看,看見小男孩和小狗的後腦勺。

“彎彎。”

他喚了這一聲,小男孩沒動,倒是狗把頭抬起來了,對著夏憲好奇看,發出一串小小的奶叫聲。

夏憲想想,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就抬腳繼續往上麵走。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夏憲看那個03-04-01的門牌,按了下門鈴,發現已經壞了,沒有聲音,便直接敲門。

“門沒關。”

裏麵傳出來的聲音有氣無力,夏憲很久都不曾聽見這聲音了。

把手搭在門把上,夏憲皺著眉頭吸氣又呼氣,然後才擰開門進去。

這道門背後隱藏的,還是那個小小的家。

角落裏的風扇嗡嗡地響個不停,空氣裏殘留著風濕膏藥的味道。夏憲看見地下鋪的瓷磚有些已開裂,縫隙裏是努力清洗過仍無法徹底洗刷幹淨的黑漬,而地上擁擠陳設的舊家具,也都泛黃掉了漆。

顯然,外婆在世的時候舍不得更換它們。於是如今除了在吱嘎響的破搖椅上坐著的人換了一個,別的一切都還在這裏,還是同樣。

那人垂在搖椅邊的手上拿著礦泉水瓶裝的散裝白酒,扭過頭來看。

他睜著渾濁的眼睛,認真仔細分辨進來的人,笑了一笑。

“憲兒啊?”

他還認得出夏憲,夏憲也還認得他,還記得他名字夏仲平,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小時候的夏憲也不喜歡叫人,還記得被外婆或者夏令逼著叫他表叔,但其實夏憲並不太清楚與這些熟悉的陌生人是怎樣的親戚關係。

從前沒什麽好說的,現在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話,或者問點什麽。

眼前的夏仲平老了不少,外貌也變化。

頭發花白,皮膚亦發皺,生出許多了老年斑,但他性情仿佛沒變,就和以前一樣,爽朗而不修邊幅。

夏憲知道,現在他年紀大了,一直找不著正式的工作,也就做些零工,沒事做的時候,得閑從早到晚的喝酒,完全清醒的時候不多。

“這麽快就到了?”

對方再度先開了口,夏憲禮貌點頭,“嗯”了一聲。

“也不說一聲,說了我借個車過去車站那接下你,打車貴吧?”

貴不貴都不是重點,關係並不親密,夏憲不勞煩他這過度熱情,道:“沒事,不用麻煩。”

喝得略迷糊,夏仲平也不以為忤,仍舊是坐回那搖椅上,沉重的身軀壓在搖椅上,吱嘎聲變得更大。

“你外婆走得是太突然了,但人就是這樣,”他對夏憲道:“老了,病也多,痛也多,解脫了是好事情。”

這種話像是安慰又不像,夏憲知道他的意思。

他說的,也就像昨天夜裏和夏憲在兩通電話裏說的那些。

他說外婆之前就說過了,治老人病太貴,沒必要。

他說外婆昨天夜裏走的時候心安,眼睛都閉得緊緊的。

他說現在城裏管得嚴,小區也禁止亂搭亂建,沒有合適停靈的地方,所以也征求夏憲的意見,找個認識的人幫忙,盡快地將外婆好好收殮,趕著火化了。

他說能盡快趕回來嗎,還有些事想跟夏憲當麵商議。

差不多的平淡語氣,其實就是把這些事說一說,盡著告知的本分,像每個普通成熟的成年人一樣看慣了生死,沒有太多悲傷意思,還盡量地勸慰夏憲幾句。

但夏憲仍暗覺羞愧,畢竟外婆去了他都沒麵目見她一麵,也實在不喜歡這裏,有太多舊回憶,好的少,壞的多,煩心極了。

他對夏仲平道:“是啊,我晚上還得回去。您說吧,還有什麽事兒?”

作者有話說:

有什麽對讀者說的嗎?

嗯,我想聽你們先說。